长孙湛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宦官在说什么。
他自己是大臣，所以了解唐史的时候自然看的都是前朝的部分，李世民的后宫里虽然人多，但青史留名的没几个，所以长孙湛也不太了解，规则规矩更是知之甚少。
他只知道，好像没达到一定位分的就不能称为娘娘，而他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叫‘小主’什么的这种清朝叫法。
所以，他干咳一声，毫不尴尬地说：“就是这宫里都有谁，德妃娘娘请人去喝茶！毕竟都是后宫姐妹，陛下刚走，大家都比较无聊的对吧？”
宦官呆呆地看着长孙湛，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比如德妃娘娘常年吃素喜静。
比如德妃娘娘从来都不会和位分低的玩，当然这也是宫里的规矩，位分差不多的一起，住在这最偏僻角落殿里的，压根没机会被德妃请去喝茶。
但，作为最角落里的宦官，自然是不敢怀疑高居上位的娘娘，急忙道：“我这就去请！”
说完，一溜烟地朝主殿跑。
长孙湛：“……”
看来他还是运气不好，这左偏殿居然没人。
长孙湛跟着他跑到主殿，却发现殿里居然坐了五个人！
“启禀昭仪，德妃娘娘有请几位娘娘过去。”那宦官恭敬地说。
主座上那位惊讶地掩唇：“德妃娘娘？你可当真？”
“小的是娘娘宫中的，娘娘觉得陛下御驾亲征，大家没什么事做，所以请昭仪和几位前去坐坐，顺便也是为陛下祈福。”长孙湛已经又想出一招。
说完之后他抬眼一瞥，还好，武媚娘是在这五个人里的，只不过坐在最下首。
主位上的女人惊喜地站起来，但还不肯走：“是我们五个都去吗？我们……我今日只是穿了常服，要不要回去换个衣服？”
长孙湛瞥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他也看不出什么花样，只觉得花里胡哨的挺豪华，刚想说不用换，但又一想，万一李治在杨妃那里磨蹭太久，这几个人到了德妃宫里该露了馅。
于是他急忙道：“没关系，娘娘不着急，若是昭仪打算换，那就去换。”
昭仪这才满意地笑：“谢公公了。”
说着，身边的侍女就过来，抓了一把金瓜子赏给长孙湛。
长孙湛一愣，心道这钱真特娘的好赚啊！急忙接过道谢，还嘴甜地又说了几句话。
昭仪更开心了，笑意盈盈地招呼自己的姐妹往外走，等到武媚娘也主动跟上的时候长孙湛突然开口：“她不可以去。”
“什么？”昭仪一愣，“为何？”
“位分太低。”长孙湛说。
他眼见着武媚娘的表情冷了下来，心里却是疑惑的，他这个冒牌宦官一出现，武媚娘难道不该懂吗？怎么还真要去了？
“大胆！胆敢妄议……”
昭仪身边侍女的呵斥还未开始，长孙湛就打断：“这是德妃娘娘说的，小的也只是复述一下。”
所有人都安静了。
片刻后还是武媚娘自己出列：“那妹妹就先回去了，想来妹妹也没什么好看的衣服，就在自己宫里为陛下祈福吧。”
语气如常，表情带着点委屈，丝毫看不出不悦。
另外四个女人又安慰了几句，两个出门上了步辇，另外一个出了正殿门往左一拐，最后一个则是住在正殿的，送走几人之后就回到后面去了。
都是要换了衣服再各自赶去德妃宫里的。
长孙湛见殿门关闭，宦官们也都回到自己位置，他便跟着武媚娘来到偏殿，还未开口，武媚娘却道：“不知公公为何跟着我？”
长孙湛一愣：“是我啊姐姐！我是国师，咱们在前朝见过的，你忘了？”
“啊……”武媚娘捂住嘴，“国师？国师为何……”
“是太子殿下叫我来找你，晚上一起吃火锅去。”长孙湛说。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为何来找我？”
武媚娘脸上一副惊惧神色，演技简直一绝。
长孙湛叹口气，也不躬身站着了：“是这样的，殿下把你们的事跟我说了，池边偶遇光脚蹚水什么的，我是殿下这边的人。”
然后他又道：“姐姐，您忘啦？您在陛下身边当值那天，我在殿里展示了火炮和甲胄，陛下还让您刺太子来着，被我拦下了！”
长孙湛觉得这不应该，再脸盲，他从袖子里变出火炮的这种惊天场面，难道还不该有印象么？
但武媚娘一句话就击败了长孙湛：“啊，那我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国师，当天我都在看殿下，忘了看您长什么样子。”
“……”长孙湛深吸口气，劝自己一介电灯泡就不要求人权了，“你能不能换一身宦官的衣服，然后我带你出宫，殿下现在在杨妃那里，说完话之后咱们就出宫去吃火锅。”
武媚娘的表情终于生动起来：“那咱们还回来吗？我要收拾行李吗？”
长孙湛吓了一跳：“您这是要和殿下私奔？不太好不太好，咱尽量在宫门下钥之前赶回来，要是你消失一晚上都不会有人发现的话，那我们就明早回来。”
“噢，也好。”武媚娘脸上的笑收敛了些，但还是很期待，“等我找人换一下，麻烦您在……”
“我在殿外等着，你快点啊，万一被那几个发现了，我就惨了。”长孙湛急切地说。
他站在殿外的一棵树后面等着，希望李治不要和杨妃聊太久。
没过多久，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宦官就规规矩矩地从殿门里走了出来。
“不知道殿下和杨妃说完了没有，要是说完了，咱们就不必等他了。”长孙湛和武媚娘并肩走在宫道上，两人都低着头，和其他的宦官并无二致。
但武媚娘却问：“殿下为何如此信任国师？”
长孙湛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武媚娘一个真相来让她安心：“因为我喜欢晋阳公主，他帮我追到晋阳，我帮你当他的皇后。”
他本以为说完这句话之后武媚娘会惊讶，但没想到，身边的人居然只轻笑一声：“好吧。”
不愧是未来的女皇啊，长孙湛震惊地看了她一眼：“您胆子可真大。”
“皇帝刚走就敢拐带后妃出宫，您胆子可不比我小啊。”武媚娘叹道。
长孙湛噎了一噎，觉得武媚娘说的很有道理。
于是他点点头：“是啊，好刺激。”
武媚娘：“……”
“你都安排好了？万一那几个女，女的，呃，妃子，从德妃那里回来找你，怎么办？”长孙湛又问。
“应该不会，我已经安排了人，就说我睡下了，她们知道我身体不好，也不会去打扰。”武媚娘说。
但显然，她看着虽瘦，却也是健健康康身体并无不好，显然是为了某些理由而打造的人设。
而长孙湛觉得，她现在虽然年轻，却也已经进宫六年，而日后手段高明的女人，此刻身边若无一个值得信任的宫人，也是不太可能的。
二人沿着宫道，一路走到杨妃的宫门口，刚好遇见李治出来。
李治的眼神随意一扫，波澜不惊地走出来，就仿佛还是进宫时的小宦官在等他似的，只不过一个变成了两个。
长孙湛和武媚娘也不动声色地直接跟在他身后，三人一言不发，步伐飞快地越过安礼门，才算是出了内宫。
守门的侍卫并没注意李治进门时带了几个宦官，出门时又带了几个。长孙湛这才松了口气，三人往东宫走去。
“到东宫再乘马车，天还不冷，乘带顶冠的步辇总有些奇怪。”李治说。
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解释，两个紧张的‘宦官’都没回答。三人一路走到东宫都平安无事，却在宫门口遇见了一个熟人，户部尚书刘政会。
长孙湛吓得急忙装作行礼的样子躬身下去，以免刘政会认出他来。
“拜见殿下！臣已经将塑料大棚之事初步调查过，现整理出一份名单，特来拿给殿下。”刘政会说。
自然是白天被教育得狠了，所以虽答应了两日之内搞定，但当天下午居然就拿了过来。
李治似乎也没想到这一点，他愣了半晌，先是接过那份奏疏，之后又朝长孙湛一挥手：“去把国师写的东西拿过来。”
长孙湛得令，躬身一拜，然后飞快地跑了。
在后宫中他不怕被人认出来，但到了前朝，武媚娘就安全了，只要她不说话。
但长孙湛却危险了，每天上朝都如此张扬，就算他没认全所有的大臣，大臣们也都把他的模样记得一清二楚。
长孙湛一溜烟跑进东宫正殿，绕到屏风后就飞快地脱下一身衣服，把真正侍立在侧的宦官吓了一跳。
之后他抓起刚才换下的自己的衣服，穿好之后又匆忙进了仓库：“紫薇！把塑料大棚使用情况的清单写一份给我！”
【没问题，打印字体可以么？】系统问。
“呃，能不能用毛笔的字体打印？”长孙湛想了想。
片刻后，他整整衣服，拿着那份清单出了门。
“殿下可算回来了，我在此恭候多时啊。”长孙湛假装自己是在东宫等太子，“我已经把各乡镇塑料大棚的使用情况重新列了一下，这是最新的版本，请殿下过目。”
刘政会并未察觉任何不妥，毕竟，正常人的脑回路是想不到刚才跑进去的小宦官其实是国师假扮的。
李治接过，扫了几眼之后也没细看，直接递给刘政会：“你拿去对照一下吧，若是还有出入，再去处置底下人。”
“是，臣告退。”刘政会躬身一拜，之后匆匆地走了。
三个人呆呆地站在东宫门口看他走远，长孙湛才舒了一口气：“吓死老子了！”
武媚娘惊愕地瞥了瞥他。
李治也舒了口气：“也吓了我一跳，咱们走吧！”
“等会儿，那个，媚娘姐姐不换个衣服？”长孙湛拦道，然后又转向李治，“你总不能带着个宦官出宫吧？”
于是又过一会儿，三个穿着街上最寻常的公子服饰的人，坐上了一架普通的马车，朝东市驶去。
长孙湛坐在一侧，李治和武媚娘坐在他对面，他觉得现在自己应该低头玩手机，但是他没有手机。
于是只好侧过头，把马车帘掀开一道小缝，假意朝外面张望。
张望了一会儿之后长孙湛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回过头，发现马车里两个人都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
“……”长孙湛把马车帘合上，“怎么了？”
“你看什么呢？”李治问。
“……街景。”
“容易被人认出来。”李治又说。
“……哦。”
长孙湛很想说这不是方便你们做点什么？
但这两人似乎没打算做什么，所以长孙湛咽了咽口水，顺便把这句话也咽下去，而是开始尬聊：“打算吃点什么？火锅还是烧烤？”
“就不能都吃吗？你可是老板。”李治又说。
“……”长孙湛再次无语，“好吧，都吃，每样都来一份。”
李治点点头，马车里再次陷入静默。
于是长孙湛只得再次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杨妃说什么了？”
“向我道歉，说她思念儿子过度，若是父皇还在，定然不敢提出这种要求，所以父皇一走，就想问问我。”李治终于找回了些神采，回答道。
“然后你答应了？毕竟你现在是仁厚人设。”长孙湛说。
“何谓人设？我的确答应她说，可以下旨召吴王回来，但父皇命我禀报朝中事务时，定然会禀报上去。所以，她又说不用了，说她是一时糊涂，还说，这点小事就不用禀报父皇了。”
“意思就是求你千万别告诉陛下？那她有没有给你什么好处？”长孙湛又问。
“好处？我答应她便是，还能有什么好处？”李治这次的表情真的有点懵。
“就是……金银珠宝什么的，唉反正那玩意你也不缺。”长孙湛叹口气，“要是我能去就好了，定然狠狠讹她一笔。”
李治无奈，武媚娘倒是噗嗤一笑：“国师好有风趣。”
“唉，我这是实在太穷的缘故。”长孙湛摊开手，撇着嘴说。
武媚娘掩着唇，笑得更开心了。
李治也看向她：“今晚不回去了，可好？”
武媚娘倒是也大大方方，并没有因长孙湛在这里而羞涩：“好啊，不过，你要带我回东宫么？”
长孙湛掩面，都说大唐风气开放，他倒是能理解。
只是生活啊，总是不放过他这条单身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