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呆立在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确是杨妃身边最得力的管事,但,不论如何,哪怕杨妃亲自来,她的打算也都只是趁李世民不在,欺负李治试试。
如果李治真的心软或者胆怯,召了李恪回来,接下来就可以继续搞别的小动作了。
但这些小动作的前提自然都是李世民不知道这件事,又或者是很久之后才能知道,而非立刻知道。
李治手背朝外,随意地挥了挥,然后又转向长孙湛:“刚才国师说的水利之事……”
宫女强作镇定福了一礼,然后就跑了出去,大概是去向杨妃回禀了。
她刚一跑走,李治就转了话题:“杨妃何时胆子居然变得这么大了?”
长孙湛往椅背上一靠,咂咂嘴:“呐,你看,陛下刚走,一个个的都开始不安分了。”
李治冷笑:“难道是因为我‘仁厚’?”
这次,长孙湛却是立刻点头:“没错。”
李治的表情顿时不太好看。
长孙湛继续解释道:“殿下仁厚,宽厚,温和的名声都已经传出去了,现在又是您刚登储君之位,根基未深,陛下就御驾亲征,自然,各方都要前来试探一下,您到底是不是真的仁厚。”
“那我该怎么办?”李治皱眉,看起来并不开心。
“仁厚不代表懦弱,温和也不代表没有立场,您可以继续宽厚,但宽厚,不代表傻,不代表会被那些人随意欺骗。”长孙湛说。
李治的眉一挑,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凡事可以多为他人考虑,是为良善。但还是要守住立场。若是你在陛下一走就性情大变,反而会引发言官挑刺,让陛下也就此对你产生嫌隙。”长孙湛又说。
“我懂了!”李治扬起眉毛,“但是杨妃这件事……”
“后朝女子是否不能来东宫?”长孙湛问。
“当然不能,连前朝都不能过去。”李治道。
“那你现在也成年了,怎么可以入后宫?尤其是陛下现在还不在宫里?”长孙湛又问。
李治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奇怪:“我……后宫中人都算是我母妃,这自然是可以进的,但……哎,你要这么说,这礼教大防,怕是我们只能隔着宫墙和母妃们说话了。”
“她不也是你母妃么。”长孙湛又道。
李治自然听懂长孙湛指的‘她’是谁,表情又变,耳朵也泛起红晕:“别乱说。”
“总之杨妃这事,你最好还是去一趟,别让她觉得,你连她的面都不敢见。”长孙湛严肃道。
“好,我记得了。也能让她安分些。”李治点头。
“那你去吧,我就……”
长孙湛刚想说不久留了,李治却直接拿了一摞奏折给他:“你先帮我看看,不然我今日看不完,就没法去找杨妃了。”
长孙湛:“……”
“你是国师,就算父皇肯给你休假,我可也是不肯的。”李治补充。
“唉……”长孙湛呵欠连天,“好吧,你个暴君……”
李治观察着长孙湛的表情,发现他一会儿一个呵欠,在座椅上扭来扭去,时不时抱怨大臣的字太丑,这副痛苦的不喜加班的神情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于是李治彻底把心沉进了肚子,这样的人,大概是真的不喜欢朝政,也不会企图篡权的。
“看完了。”长孙湛又打了个巨大的呵欠,险些传染了李治,“这些不都是请安折子?里面也没写什么有用的东西。”
“噢,所以我才给你看的,有些时候大臣们会在请安折子里汇报些情况,我怕落下了。”李治道。
“靠,那你找个信得过的宦官看不就完了?”长孙湛一摔折子,“不看了!困死我了!我要回去睡觉!”
“哎哎哎……”李治急忙拉他,“表哥,我没有信得过的宦官,我信得过的只有你啊。”
长孙湛偏过头去看了看李治,然后抬手,真的像个大哥哥一样一拍他头顶:“嗯,好吧,看你这么可怜,我倒是可以帮帮你。”
之后,直接大喇喇地坐到了李治的案几上,随手又抽了一摞折子看。
李治:“……”
换了别人这种做派,就算他再宽厚,也是要把人拖出去砍的,不仅敢摸皇家的脑袋,还敢坐在太子的案几上?
但换了长孙湛,李治就忍了。
反正也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做。
而且长孙湛是真的很神奇,若是治他的不敬之罪,他一个不高兴就把火炮火铳什么的都收回去,怕是李世民就直接玩完了。
“这篇写的还不错,让你不要过分倚重国师,写的有理有据,可惜都是些屁话,你就直接说,已经知道了,你会考虑的。”长孙湛把第一本折子丢给李治。
“……”李治无语,“你不会去找这人的麻烦吧?”
“我找他麻烦干嘛?我都不认识他。”长孙湛不屑地嗤了一声,“现在有人看我不顺眼岂不是很好?若是满朝文武都觉得我很伟大很神奇,一起说我的好话,那时候我自己都会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李治愣了半晌:“国师真非凡人。”
“当然了。”长孙湛一笑,“我不是,你也不是,这朝堂上的,岂不是大部分都不是?”
之后他又拿起第二本奏折,打开看了一眼就往旁边一扔,“这字写得太丑了,看不懂,不如你直接朱批,若是不练字,就辞官回家算了。”
李治把奏折拿过:“国师可真是刻薄,这是大理寺的折子,大理寺卿可是个贤臣。”
两人一人一半,速度飞快地把折子都看完了,长孙湛再次抻懒腰:“表弟快去看杨妃吧,我……”
“你说,父皇不在,我该如何治理大唐?”李治并不想放长孙湛走,其实是不想结束工作。
“你不会是怕杨妃,在拖延时间吧?还是说你是个工作狂?就算你喜欢工作,也别可着我一只羊薅羊毛啊,那么多大臣呢,把他们叫来陪你?”长孙湛几欲抓狂。
李治却道:“我只是还没考虑好要不要树立这样的形象,所以才没有叫别的人过来……”
长孙湛长叹口气。
简直冤家啊,他自己揽下的大摊子,看来得自己负责到底了。
于是长孙湛直接拿过李治案几前的一壶茶,也不倒出来,对着壶嘴吨吨吨喝光了,然后坐下,长出口气:“这么说吧,你可以做出任何改变,只要别太极端。就比如加班,可以加两个时辰让人觉得你勤勉,但如果加二十个时辰,那可是会吓到别人的。”
“好,我知道了。”李治点头。
“加班的时候我也可以来陪你,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可做。”长孙湛又说。
想睡懒觉是不可能了,大不了晚上早睡一会儿,反正没有手机可玩,也是一样的。
李治似乎有些惊讶:“多谢表哥了!”
“唉……”长孙湛长叹口气,“但是我有点饿了……”
“我这就叫人摆膳!”李治忙道。
“我能不能去我自己的酒馆吃?宫里的东西都没滋没味的。”长孙湛说。
李治眼神复杂:“你觉得整个大唐,还有哪里比皇宫的东西更好吃?”
“我的店里。”长孙湛说。
李治:“……”
“哎,不如这样吧!”长孙湛继续突发奇想,“你进宫去把媚娘带出来,然后咱们一起去吃火锅!”
李治的眉毛惊得一跳:“你疯了?”
“怎么了,反正陛下不在,我就不信后宫那些人还有心思点名请安,争宠训话?不如你借机把她叫出来,既可以聊聊天,还可以谋划一下以后的事。”长孙湛继续说。
“可我要如何……”
“你不是要进宫去见杨妃么?见完之后顺便绕个路,想必也没人会多想。”长孙湛继续出主意。
李治看了一眼天色,天光还早,来得及在见了杨妃之后再带武媚娘出去,然后在宫门下钥之前把她送回来。
又或者,明早再送回来。
“你看,这主意是不是不错?”长孙湛见李治不说话,“我都没嫌弃当你们的电灯泡。”
“何谓电灯泡?”李治疑惑地看着长孙湛。
“这个……算了,你去便去,不去的话,我要去吃火锅了。”长孙湛一摆手。
“我去,你陪我。”李治说。
于是片刻后,太子身旁跟着一个穿着普通宦官服的小宦官,朝后宫走去。
“你还没有画像,所以后宫中人,定然不认识你。”李治说。
“咳……若是我被人抓住,然后被抓去净身,那我绝对会立刻上吊。”长孙湛严肃地说。
“放心,不会的。”李治转头瞥他一眼,“就算你被抓住,我也不会让他们抓你去净身。”
“……”长孙湛无语,“你当真没有什么信任的下人?活得也太惨了点吧?”
“有是有,只不过,知道媚娘这件事的,就你一个。我不能这么冒险,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你知道,即便他们现在还忠于我,想要收买他们的人,也数不胜数。”
“你就不怕我也被人收买了?”长孙湛磨着牙说。
李治再次回头瞥他一眼——由于尊卑有别,宦官必须跟在主子身后:
“我相信爱情的力量,除非你对晋阳的感情是假的。”
“……是真的,我服了你。”长孙湛叹气。
守门侍卫一见李治,立刻打开门让他进去。两人一路顺利地走到杨妃住的宫门口,长孙湛在那里停住脚步:“我就不和你进去了吧?反正我也不能说话。”
“也好。”李治点头,“不如你现在去找媚娘,你是宦官,还方便在后宫行走。”
“呸,你才是宦官。”长孙湛瞪他一眼,“我不认路啊!”
“很好找的,你沿着这条路走到头,往左一拐,就能看到文萃殿的牌子,她住偏殿。”李治说。
“只有她一个人住殿里?万一还有别人怎么办?而且我把她带到哪儿,总不能就这么走出去吧?还是要给她也穿上宦官的衣服?”长孙湛一个问题接着一个。
“嗯,我觉得可以。”李治点头,“原本我还打算弄个软轿来的,你这办法可行。”
长孙湛:“……”
“好,你去吧,我相信你。”李治给了长孙湛一个万事顺利的眼神,之后就朝杨妃的殿里走去了。
长孙湛只得按照李治指的路往宫里走。他走在宫道中间,左右都是高耸的墙壁,比起明清皇宫要高出不少。
长孙湛一边默默走,一边规划逃跑路线,万一被人发现了,他觉得自己还是能放倒一两个侍卫的,之后再找个矮点的墙跳出去,一路狂奔到无人处脱下衣服,后宫只会觉得逃走一个宦官而已,绝对不会往国师身上联想。
至于会不会连累到李治和武媚娘……
长孙湛才不管。
真连累了,那他就换个皇帝辅佐。
或者自己做皇帝。
虽然累了点,但他可以昏聩啊!什么事都不如保命要紧啊!
他一边想,脚下步伐愈发加快,很快眼前的路就消失,只剩一道高墙。
于是长孙湛往左拐去。
他仔细查看周围,果然,写着文萃殿的牌子就出现在他眼前。只不过此刻,殿门口居然停了两台步辇。
殿门口没人守着,于是长孙湛直接进去,却发现居然有两个偏殿。
一左一右,都是一样的略显破旧,大概住的都是李世民不怎么喜欢的妃子。
长孙湛在心里抛了个骰子,然后朝左边走去。
管事宦官守在门口,长孙湛朝他行了一礼,努力捏着嗓子:“娘娘在吗?”
那宦官瞪了他一眼:“你是哪宫里的?”
“我是德妃娘娘宫里的。”长孙湛把位分最高的燕德妃拿出来吓唬人。
但宦官却狐疑地看他:“德妃娘娘宫里的人我都认识,怎么没见过您?”
“我是新来的!被娘娘本人亲自叫到宫里伺候的!”长孙湛努力做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啊,不知大人姓什么?小的多有得罪,还请大人有大量……”那宦官立刻变了一副面孔,殷切地笑起来。
“哦,没事。”长孙湛继续保持倨傲表情,“我是奉德妃娘娘之命,来请宫里的几位主位去喝茶的。”
“啊……?”宦官一愣,“这宫里,并无主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