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因为邓科是在跟自己争论的时候突然跑掉受伤的,这怎么都让她有点不安。
“没得事。以前在老家,比这个严重多了,不就是按把香灰在上头。”倒是邓科自己,很不在意地摆摆手,“工地上磕碰多了,哪儿那么娇气!”
胡清越咬了咬牙,忍着没说话。
过了会儿,等大家都散开了,她才绷着脸问:“你说谁娇气呢?”
“啊?”邓科愣了好一会儿,满脸都是茫然。
“你是不是指桑骂槐?真是……对于同志对你的关心,一点儿都不领情的吗?”
“我不是……我好久……”
“活该!就疼着去吧!”胡清越一甩辫子气呼呼地走了。
邓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特意避到一旁的黄队长干咳一声,笑嘻嘻地看着他。
“我真没……”邓科委屈极了,“我是说我自己,我还久说她了嘛……”
“哈哈哈!”黄队长忍不住笑出声,卷了一支烟递给邓科,又给自己卷了一只,才慢腾腾地问:“小邓啊,结婚没?”
邓科划了根火柴,双手拢着护住火苗儿,先给黄队长把烟点燃,自己又凑过去点着了烟卷儿,深吸一口吐出烟雾来才说:“没有。”
“我看你年纪不小了吧?”黄队长有些意外地问:“看跟你这么大的小伙子,孩子都能捡柴火了!”
邓科有些不以为然地道:“屋头穷,何必要人家女娃儿跟到我受苦!”
黄队长叹了口气,“你有工资,在你们当地应该还算好的。”
“我不急,等几年再说。”
黄队长笑道:“你不急,你家里人也不急吗?”
邓科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他那个刀子嘴的老娘可是快急死了,好在这些年自己一直在外面东奔西跑地修铁路,地址也不怎么固定,就算她想念叨也没办法,只能隔三差五地托人写了信来催。
他们那个闭塞的小山村里没有能识文断字儿的人,写信的也是参加了扫盲班才学会写字儿的,更舍不得买信纸,也不知道包过什么的纸张上有时候散发着古怪的味道,有时候沁着点油渍,斗大的字迹歪歪扭扭,中心思想就两件事,一是要钱,二是催他结婚。
对于第一件事,邓科没什么不满。他是家里长子,帮助父母抚养弟弟妹妹们,在他心里就是刻入骨血里的责任感,是他身为邓家长子从生下来那一刻就带有的使命,是天经地义就该去做的。
所以即便家里不说,每次发了工资,他也会尽快寄回老家。
对于第二件事,邓科的办法就更简单了——假装看不到。
他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对这事儿有些抗拒。老家也好工地也罢,许多同龄人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可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生出个念头,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拖着鼻涕一身泥地长大,长大后又重复祖祖辈辈的生活,似乎永远也无法摆脱贫困苦厄的命运。
直到他走出大山,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祖国建设中,才渐渐感觉到,人生是可以不同的。
但是具体要怎样不同,邓科也说不好。不过现在,确实没有什么结婚的打算,一想到要听从家里的安排和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共度余生,邓科就觉得打从心眼里反感。就连此刻听黄队长提起这事儿,都觉得后背凉飕飕,忙岔开话题问:“您看今天那个裂缝,是不是没啥子大问题?”
这个事情当时大家就讨论过了也有了结论,邓科这话题找得明显不怎么样。
黄队长是厚道人,也没点破,顺势把之前就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拍了拍邓科的肩膀,“小邓同志,跟小胡同志好好相处!”
邓科虽然奇怪他为什么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那个女娃儿嘴巴歪得很,我可不敢惹她的!”
黄队长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又拍拍他的肩膀走掉了。
邓科一个人发起了呆。大概是因为刚才议论过别人,他又想起胡清越,莫名地开始觉得有点脑袋发晕心跳加快。难不成真被那小丫头说着了,这次真的伤得有点厉害了?
邓科想了想,放弃了找地方整理资料的打算,难得地早早睡下。
而此刻的胡清越,正在偷偷哭鼻子。她倒不是被邓科气的,只是刚才自己学着勘探队的同志一起补裤子的时候,那个歪歪扭扭的针脚已经让她很不好意思。
等对方直接捧起她的脚帮她挑脚上的水泡,胡清越就窘迫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莫得事,都是常做的。你这皮肉恁么细,在工地上可是受罪了。”对方是个大姐,只有三十来岁,一路上也没怎么听她开口,沉默寡言的,常年的野外劳作使得她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苍老许多,看着粗手大脚的,动作却是轻柔至极。
帮胡清越处理好,她出去洗了手又进来的时候还给胡清越捎回来一块滑溜溜的鹅卵石,上面有着天然形成的纹路,在昏黄的油灯下散发出美丽的光泽。
“哎呀!这么好看!是给我的?”胡清越一接过来就高兴极了,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
“我就晓得你喜欢。”大姐腼腆地一笑。
胡清越好奇地追问,“您怎么知道?”
“我有个女儿,比你小一些,她从小就喜欢这些。我想着你肯定也喜欢。”
“真的太谢谢您了!”
“莫客气。”大姐在衣襟上蹭了蹭手,摇曳的灯光下,双眼似乎都在闪着亮:“我就希望快点儿修通铁路。让我女也能多读书,以后再不用待在山里头,像我一样,吃苦受累还要受气。”
大姐叹了口气,告诉胡清越她在家里,婆家人都对她不好,因为她只生了一个女儿。
好在后来勘验队去招工,她不顾反对报了名,开始只是帮着做些搬运仪器的粗活儿,好在工地里的文化人都格外和气,在举行短期培训班的时候也不介意她去旁听。
她一个连字儿都不认识的人,现在也能简单地做些记录和勘验工作了。而且因为有了工资,婆家对她的态度也有所改观。
平时她也从不说这些,只是看到胡清越白白净净的样子,忍不住想起来自己的女儿,多说了几句。胡清越被她这几句话一勾,想家了。
第二天出了工棚的时候,眼睛都是红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