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清越脱口而出。可是随即她就想了起来,刚刚从北京到宝鸡工程段时,遇到的那一幕。那也是一个雪夜,所谓的工程段大院儿就建立在渭河河滩上,一人多高的芦苇杂草间,突然有星星点点闪着绿光的东西在移动。
大家兴奋新奇地议论,可是却被当地的老同志告知,那是狼群!后来还是老同志放了串鞭炮,才把狼群给惊跑了。
秦岭山脉里头不只有狼群,还有虎豹、黑熊,一定要注意安全。这是老师反复交代过的。
胡清越原本是记住了,可是看到热火朝天的工地,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总觉得那些野兽才没那么大胆,毕竟这里不仅人声鼎沸,还要开山放炮,野兽早就该被吓得躲得远远儿地躲入深山才对。
可现在被邓科这么一说,胡清越再看一眼黑夜中矗立的群山和影影绰绰的林间,不由得头皮发麻。
还有今天路上遇到的那条蛇,那么粗,那么长,也不知道有没有毒要不是邓科眼疾手快,再被咬上一口……胡清越打了个哆嗦。
“路在那边。你走错了。”
见她不说话,邓科倒是破天荒地先开口了,还朝着相反的方向指了一下。
胡清越一愣,“什么?”
邓科又说:“也没得必要大半夜跑,你反正是领导的幺女,跟苏段长打声招呼,搭车出去就是了。”
邓科特意放慢语速,胡清越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一句话,原本被他怪模怪样的口音逗得有些想笑,等琢磨明白他的意思,顿时笑不出来了,“你什么意思?谁要跑?”
邓科又不说话了。
胡清越被气恼了,抓起一把雪团结实,狠狠冲着邓科砸了过去。
可惜她力气小,雪球还没飞到邓科面前就掉了下来。
邓科又用那种看着小孩子胡闹的目光看着她,“反正莫喊我送!”
“谁……谁要当逃兵了?谁要你送!你简直……简直莫名其妙!我就……我就上个厕所!你……你想象力那么丰富你修什么铁路!你怎么不去天桥底下说书呢你!”胡清越被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邓科没琢磨明白天桥底下是个什么地方,反正看胡清越的样子,不像是什么好地方。他倒也没在意,抓了抓头发问:“这么冷的天你跑出来这么远,就是为了……”
后面的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脸上的不可置信倒是明明白白。
胡清越差点被气哭了。她不知道冷么?不怕累不怕黑么?她愿意走这么远么?
谁让底下的厕所那么脏!
“去那边!”
确定了她不是要半夜逃跑,邓科转身带路。
胡清越有些疑惑。她打听过了,工地上女工不多,原来一个女厕所都没有,还是最近才修了两所。
难不成消息不准确?
邓科带着她往回走了好长一段,在山洞不远处顿住了脚步,头扭向另一侧,遥遥一指。
胡清越一眼看过去,那里根本就没有任何房子,简陋的厕所也没有踪影,就是一块大石头背后而已。
邓科已经快步离开,像是唯恐多呆一秒就被她揪住,胡清越正在生闷气就看到之前去过她山洞里帮她铺床的妇女一面系着腰带一面走了出来。
方便的时候遇到,胡清越有些不好意思,朝旁边让了让,却被误会是不想跟人说话,对方看了她一眼,冷着脸走了。
只剩下胡清越站在弥漫着一片异味儿的山风间发愣……
再回到山洞里,尽管极其疲倦,胡清越却没了睡意。
想了想,她点亮了油灯,翻出自己的日记本。扉页上,是出发前,老师珍而重之给她写下的赠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蜀道易,定叫它天堑变通途!
胡清越手指抚过这几个力透纸背的大字,深知其中寄予的热望。
屋里连张桌子都没有,胡清越只能坐回床上,把本子放在膝盖上,写下塌方事故处置过程中的总结和给她带来的一些启发与反思。
山洞里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等她写完时,手指都被冻僵了,胡清越哈了几口热气,又拿起来另外一个日记本。
这是她的私人日记。
胡清越写到:“来到宝成铁路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塌方……这里的条件比我想得艰苦许多。但是这里的许多东西又都令我振奋……我一定要留下来,做出成绩。”
她突然想到邓科以为她要逃跑的事情,撇了撇嘴,加了一句:“带我来的邓科同志,工作上有独到之处,可是,他是个挺讨厌的人。”
胡清越写完了日记,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好大的雪!”
“可不是!这山里头的倒春寒,真厉害!”
外头一阵说话声,胡清越搓了搓眼睛才看到草帘子里已经透进来亮光,忙急匆匆起身。
只是要出门时又有些迟疑——她还没洗漱。
端着脸盆,胡清越听着外面聊天的人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离开,也只能硬着头皮掀开草帘子走出去。
凛冽的山风挤进来,草帘却只被挑起来个缝隙,没能完全打开。
胡清越正愣神儿,就听到外面传来铁锨刮在地面的响动。
“对了!出来吧!”
胡清越走出去看看山洞边上一堆被铲开的积雪,才反应过来,刚才草帘子是被雪压住了。
门口站了几人,胡清越定睛看去,昨晚两次遇到的高壮妇女正拿着铁锨铲着路上积雪,她想道声谢,对方却只是埋头干活儿。
倒是昨晚招呼大家离开的矮小女人笑了一声儿,“妹儿,北京也下这么大的雪吗?”
听声音,刚才叫她出来的,也是对方。
胡清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人笑道:“刘爱珍!你个乡坝头的哈儿婆娘!问得话好笑人哦!北京是首都,啥子没得?”
刘爱珍啐了一口,“我是乡下瓜婆娘,你喃?这儿哪个不是?”
“这个就不是!城头的大小姐!”
众人一起哄笑起来,胡清越本想趁机和大家缓和下关系,昨晚她也不是故意的,可眼下这情形,闹得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低头,急匆匆地去打水。
“曹嫂嫂,看嘛!城头人,又有文化!根本看不起我们!”刘爱珍凑到高壮妇女边儿上,两只眼睛溜溜地盯着胡清越的背影,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昨天晚上看到的是不是她?黑漆麻乌地跟到邓科两个,不晓得去后山做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