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颗疑问的种子,带着不安的情绪,悄然落入这些年轻工人的心间。
胡清越他们到达的,是正在兴建的马角坝车站。这座身处剑门山区边缘的小镇,正焕发出从未有过的活力与希望!
而站在车站高处便可以看到,莽莽群山间,漆黑一片的夜空被延绵十余里的灯带照亮,灿若星河的灯下,是千千万万忙碌的声音。铁钎声、风钻声,令大家振奋不已。
宝成铁路的南线,至此已经修建了215公里,正在向着大山内继续挺进!胡清越他们虽然满身尘土,一路奔波疲惫至极,此刻看着脚下忙碌的灯河,依旧满心振奋。
“这里的名字好奇怪啊!‘坝子’我知道,就是你们方言里头的平地的意思吧?”胡清越裹紧身上的外套,夜风吹过山间让人有些发冷,“马角坝,这个就理解不了。马头上也不长角啊?是说那种‘四不像’吗?这里没有分部吧?”
“不是。”邓科笑道:“你听我念,马~国~坝!”
胡清越想了想,“是同音字?在你们的方言里其实是另外一个字?”
“对!”邓科笑道:“应该是亭台楼阁,最后那个字!前年要修剪这儿的时候来采集地名的同志不了解这儿的方言口音,我们把‘角’和‘阁’都读作‘国’,就这么阴差阳错地给弄错了!”
“哦,原来是这样。”胡清越点点头,“怪不得觉得有些奇怪呢!”
“这里头还有个故事。”邓科见她感兴趣,便给她讲起了邓艾伐蜀的故事。不只是胡清越,周围好多年轻工人都被吸引过来,听的津津有味。
说到邓艾率领大军走到这里,发现前路全是悬崖峭壁根本无法通行,不得不束马悬车,造建伐阁才得以继续通行时,大家才恍然大悟。
“咱们现在修建的这条铁路沿线,还是有很多故事的嘛!”胡清越且笑且叹,“陈仓古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山,这些都是特别有名的,还有很多是咱们不了解的!”
“哎?你们说,以后,再过个几十年,几百年,有人再讲故事,会不会也提到咱们?”李大姐突然问:“会不会提到咱们修这条铁路的故事?”
“肯定有!”胡清越笑道:“你可别忘了啊,咱们这干的那也是前无古人的大事儿!”
“哎呀!”李大姐突然就有些激动,“你这一说,我真是恨不得马上就挽起袖子下去干活儿,还休息什么呢!”
“那可不行,该休息还是得休息!要不然,人家一提起来该说,‘马角坝马角坝,一个女工能当俩,可惜瞌睡没睡够,一跤栽到沟底下’!”
大家都哄笑起来,张秀兰指着那说怪话的工友笑得直叫肚子疼;李大姐作势要捡石头丢他;胡清越也笑得前仰后合。
大家笑闹一阵儿,都散去工棚休息。胡清越和邓科走在最后头,慢慢并肩走着。
“对了,这几天张福是不是一直在找你借书借资料?”邓科突然问胡清越,“你觉得那小伙子怎么样?”
胡清越点点头,“你是说那个看起来挺斯文的小孩子?挺好学,但是说实话,脑子不够灵活,底子也太差。学东西很吃力。”
邓科叹了口气,又有些失笑,“人家比你年纪还大一岁的,什么小孩子!”
胡清越有点不好意思,“他老是一口一个胡老师,我这不……就把他当小孩子了!”
邓科便笑道:“那可麻烦了,咱们这儿要叫你老师的人多了!大家还都互相学习,都照你那么想,不是乱套了,全都是小孩子?”
胡清越也笑起来,“可能主要是他看着瘦小吧,不过呢,我老师倒是说过,咱们修这条铁路,就是一个小孩子,蹒跚学步,肯定要磕磕碰碰,要栽跟头!可是不摔不碰长不成娃娃,所以不管怎么跌跌撞撞,都不用怕!”
邓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闹半天,我这还歪打正着,说的话还跟你老师那么有学问的人一样啦?哎呀你这老师,那么有学问,给你们讲课,也会说这么多通俗的大白话?”
“瞧你说的,我老师又不是那种老学究,难不成还整天之乎者也掉书袋啊?再说,我觉着吧,老师教给大家的,也不只是书本上那些东西。做人的道理,对待工作的态度,这些也会潜移默化的给我们很多影响,我之所以来修这条铁路,也算是受到老师影响,帮他完成心愿吧!”
邓科朝着她竖了竖大拇指,心悦诚服地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都很了不起!”
“你不算知识分子啊?”胡清越忍不住逗他,“我说真的,就你现在这专业知识,那也绝对能算知识分子了,你这是拐着弯儿夸自己呢吧?”
“我不是……我没有……”邓科果然急的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胡清越被他手足无措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又不得不忍着笑说:“要我说,咱们这工地上,每个建设者都特别了不起!哎,你就说刚才那个曹绍堂,你看看他,各种俏皮话顺口就来,这不也是人才?虽然有时候吧,有些东西有点儿粗俗……但是民间艺术之类,也正是因为这样的通俗性,才显得有生活气息,更有活力,也更容易让大家记住。我琢磨着,等回头,把他推荐到工人俱乐部去表演节目去!还可以去宣传队……”
邓科其实有些听不太懂就曹绍堂那个油嘴滑舌的样子,怎么还就跟艺术搭上边儿了,但是既然是胡清越说的,他就点头。
“那回头我跟他说,不许再乱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
“哎,别!”胡清越笑眯眯地看他,“我跟他谈,你别吓到人家,到时候不利于创作!”
邓科心里很有些不以为然——就曹绍堂那满嘴跑火车的,也算创作?再说他脸皮比城墙还厚,哪儿就那么容易被吓到了。
可是他又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儿和胡清越争执,便只是闷闷地点点头,没有反驳。
胡清越倒是没留意他的情绪变化,无意间一抬头,脸色微变,“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