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的弓在隐隐颤动,那白狐也发现了老陶,抬起脑袋,眼前竟站着位陌生的人类。
狐狸警惕得跳起来,毛发直立,嗷呜地叫着,面目凶狠,露出獠牙。
这狐狸看起来也有了几百年道行,不好对付,老陶拿起手中的弓,搭好箭,直对着那狐狸。心中恐惧,那拿着弓箭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狐狸一见那弓,瞬间焉了下来,面目不在凶狠,瞪着幽绿的眼珠望着他,竟像是在求情。
狐狸惧怕这弓。老陶瞬间明了,心中的底气也更足,瞧着狐狸那可怜样,心中也有些微动。
那狐狸颇通人性,瞧着老陶生了恻隐之心,更加卖力地卖萌,一步跳到老陶的脚下,用头拼命地蹭老陶的脚,样子可爱极了,老陶长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弓。
“然后呢,你放过那只小狐狸了?”玄素止不住问道。
老陶摇摇头。怅然道:“若我没有动手,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了。”
老陶动手了。他还是用那把射日神弓,将狐狸杀了。剥皮的时候,竟发现在那狐狸的肚子中。分明怀了只幼崽。那幼崽已成型,不出足月,便可降生,如今母狐已死,那幼崽也胎死腹中。
看到那狐狸肚子血淋淋的胎儿,老陶剥皮的手在颤抖。
“当时我便想,此次过后,就将这神弓给埋起来,从此绝猎。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老陶剥下狐狸的皮,走出山洞没多久,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老匹夫,你杀我妻儿,今日还想往哪里走?”
老陶转身,却见身后站了位白衣男子,眼中是熊熊怒火,手凝法阵,恨不得将他撕碎。
老陶心下一凝,这是只有着千年道行的狐狸。
却见那狐狸身形虚晃,老陶还未反应过来,那狐狸已经站到了老陶生前,下一秒,手就掐住了老陶的脖子。
一种强烈的窒息感传来,老陶心道完了,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
手中的弓箭在颤动,金光一闪,狐狸被震伤倒地。
狐狸被震伤,吐出一口鲜血,看着老陶手中的弓,似是明白了什么,突然癫狂地笑了起来:“竟是射日弓。难怪,难怪啊。”
狐狸站起身,步履不稳。
“老匹夫,今日就算有神器护你,我也要拼尽千年修为,与你同归于尽。”
狐狸凝神聚气,天地瞬间肃杀一片。九重天外阴雷阵阵。
这狐狸竟是要用千年修为为引,引来天雷,与老陶一同魂飞魄散。
狐狸未成功。许是方才被射日弓重伤,狐狸的阵法也未能结成。
老陶见此,也急急道:“我杀你妻儿,你要我的命,我死不足惜,只是我家中还有一子,等我救治,稚子无辜,待我救了我儿,你想要我的命,我赔你便是。”
不说也罢,这一说,狐狸更是气得哈哈大笑:“你既有妻儿,自然也知这生死离别。丧子之痛。你儿的命就是命,我儿的命就不是命了?”
老陶自知理亏,也不再说话。
司音思量一番,用自己千年修为换一凡人性命,确实不值。如今自己被射日弓所伤,休养个十来年。这老匹夫岂是自己对手?
狐狸捂住伤口,对老陶恨道:“老匹夫,今日有神器护着你,我伤你不得,可这神器只能护你性命,待我伤好,定也要让你尝一尝,眼睁睁失去挚爱的痛苦。”
狐狸放完狠话,化作一道青光,遁了下去。
逃过一劫,老陶回去后,将那狐狸皮给陶然穿上,几天之后,陶然果真已痊愈。老陶又将那狐狸皮献给城主,城主大喜,赐万金,老陶成了柢山首富,只是回来后的老陶,从此以后便不再打猎。
“陶然不喜欢打猎,喜欢读书,本来,我是很欣喜的,但随着他年龄越来越大,我每每见到他,便想起那只狐狸,这两年啊,我这眼皮跳个不停,我就想啊,定是那狐狸要来寻仇了。以陶然的功力,定是不敌,所以我才这么急着要陶然习武。只希望他能在那狐狸面前,能有自保的能力。”
陶老爷的故事说完了,玄素听得心中也是一片唏嘘。想是反应过来了什么,问道:
“所以陶老爷今夜前来,是……?”
莫非看出了我不是个凡人,指望着我去收服那狐妖?
陶老爷苦笑:“我时日不多了,陶然赤子童心,能遇上姑娘,是我儿的福气。我瞧着姑娘第一眼,便知道,姑娘并非常人。”
玄素心道,你可真看得起我,我虽也是神仙,却也不是那千年老狐狸的对手啊。
“若真如陶老爷所言。这件事上,我却站在狐狸那边。”佛家讲因果轮回,凡人有人心,妖怪又岂能无情了?这事若真真算下来,确实是陶老爷的不对。
“姑娘,老头子也不求你什么,只是看在陶然救了你的份上,能不能保我儿一条性命。此事因我,然儿何辜?”
是啊,玄素心中五味翻陈,倘若不是陶大公子,她怎会重伤如此。不说还好,一说此事,那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不过陶老爷说的对,此事不该牵扯上陶然。
“我该怎么做?我的修为,也不是那狐狸的对手,”玄素颇为为难地说道。
陶老爷从身后拿出射日弓,放在桌上。
“姑娘若是答应我,我便将这神器赠与你。”
玄素看着桌上那把射日神弓,心中微动。面上却还是装作十分客气。
“这……陶老爷,我答应救陶然,却是因为我与他是朋友,但是这弓……”
“没有这弓,你决不是那狐狸的对手,我时日无多,在最后的时间里,就将我陶家的绝学,传授与你吧。”
自己护陶然性命,就可得这射日弓和陶家绝学,这笔买卖,倒是挺划算。玄素想了想,便答应下来了。
“只是,众人皆知,这陶家绝学,从不外传,祖宗之法不可废,为了不落人话柄,你需得与陶然成亲,需得与陶然成亲。”
“什么?”玄素惊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我有婚约在身的。”
玄素连连拒绝。竟然要卖身才能得到这神器,果然天下没有白得的便宜。
见玄素拒绝,陶老爷又道:“姑娘无需担心,你与陶然成亲,只是为了作秀,引那狐狸出来。我自会与然儿解释清楚,一方面,也不会落人口舌,另一方面,我与那狐狸,做个了结。”
玄素半信半疑:“你又怎知,那狐狸会在当日出现?”
陶老爷苦笑:“凭我对那狐狸的了解,他曾说过,要我眼睁睁看着我珍爱之人在我眼前死去,所以定会在然儿新婚之夜动手,彼时你在他旁边,加上射日弓,定能将他拿下。”
玄素不语,陶老爷竟是打得这般主意。
“若是抓到那狐狸,伯父打算如何?”
“彼时,我与他说清楚,他要我命,我赔他便是,只求他饶我然儿一命。”
玄素心下思量。
自己与南海三太子的婚约,还有五百年,五百年对神仙来说不过须臾,不过凡人来说却是几世轮回。若是答应,也不过是一睁眼一闭眼的事,可这心里,却有个疙瘩似的。
陶老爷也在一旁连连哀求。
看着那桌上的射日弓,说不心动,却是假的。
“好吧,我答应你。”玄素咬咬牙。
“不过我有个期限,三年,三年过后,我便回鹊山,不再管陶然是生是死。”
“好,好。”见玄素答应了,陶老爷也颇为激动:“三年,三年够了。”
接连着三四天的时间,陶府的二姨娘也死了。陶老爷将家中下人遣散,陶然与玄素的婚礼,应玄素要求,置办得极其简单。
婚礼是在三个月后,那日红烛高烧,玄素穿着一身喜袍,发上仅别几只珠花。便随意地将盖头盖上。
陶然的笑意直抵眉间深处。陶老爷位于高堂之上,看着两人对拜天地,眼中也颇为欣慰。
玄素被迎进了新房,陶然在招待来宾。也不知还要多久,玄素肚子饿了,索性将那喜帕揭开。拿着那琉璃盘中的糕点就往嘴里送。
成亲可真是麻烦,连东西都吃不得。玄素心道。
正吃着,忽听门外丫鬟一声请安,玄素还来不及将手中的糕点放下,陶然便推门而入。
见玄素竟是如此自觉,陶然也是一愣。
“没关系,你继续吃,想吃多少吃多少,就当我不存在。”
如此卑微的话,饶是玄素再想吃,也得忍着了。
陶然坐在藤木椅上,斟了一杯酒,送入口中。
“我知姑娘愿意嫁我,一是因为我救了姑娘性命,二是念及我父亲大限将至,为了完成他的心愿。姑娘不必勉强,然也不会勉强姑娘。”
原来陶老爷竟是这般跟他说的?说自己快要死了,想临死之前看到他成家?
真是懂事地让人心疼。
正是子时,夜半鸡鸣,宾客也尽散去。玄素散去发上的珠钗,陶然也正准备打地铺。
不对。
梳妆镜前,玄素刚将最后一朵珠花放在木匣中,猛然惊觉。
自己等了这么久,那狐狸也没来。桌上放着的射日弓却在隐隐颤动。
神器有灵,若不是陶然出事了,便是陶老爷出事了。
玄素又仔细理了理思绪,突然反应过来,想来,那狐狸今夜就是冲着陶老爷去的,自己竟被骗了。
空气中有血腥味。
玄素一声惊呼:“陶老爷。”
便急急忙忙朝东院奔去。陶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到玄素如此惊慌,心下也突觉不安。跟着玄素一起奔去了东院。
野兽的五感异常灵敏。
陶老爷死在了陶然的新婚之夜。
还未踏进西院的门,那血腥味越来越重,红漆门旁,丫鬟瘫倒在地,鲜血顺着石阶,一滴一滴,将那石上的苔藓染红。
推开红漆门,陶老爷倒在八仙案旁,鲜血流了一地。
“父亲。”陶然哀道,踉跄着跑过去,抱起陶老爷。
陶老爷尚有一息。见到来人是陶然,笑着抚上了他的脸。
“然儿。”
陶然的手上满是鲜血,不过不是他的,是陶老爷的。
“爹,爹,你怎么了。”
“然儿,这都是爹,咎由自取,答应我,以后别去找那狐妖报仇。我当年杀杀他妻儿,如今,我自愿将我这条命赔给他。爹,爹不求你能光宗耀祖,只求你能好,好好的。”
陶老爷说话声音越来越虚。仿佛一闭眼,就会踏进那无边地狱。
那狐狸还未走。
浓烈的血腥味中,还夹杂着一股狐骚味。
却见那窗口黑影一闪,动作迅速不似常人,玄素身形一遁,跟了上去。
小竹林,阴风阵阵,月洒清辉,银光皎洁。
司音看着眼前挡住自己去路的这人,手握长鞭,一袭嫁衣裹着窈窕的身姿。在这夜色中,隐隐散发着黄色的仙辉。
“鹊山玄鸟一族?你也是神,却要帮那凡人同伍吗?”又嗤笑道“我今夜本打算取那父子性命,没料到小小陶府竟有神仙坐镇。那小儿也是命好,不过无所谓,杀了那老匹夫,也够我解一阵子的气了。”
“狐狸,你已经杀了陶老爷,此事也算终了,你收手吧。”
“我与陶家的恩怨,又与你何干?”司音心有怨气,说话也颇为不客气。
“原本是与我无关的,只是不巧,陶然是我的夫,你若杀了他,我定不会放过你。”
“你的夫?”司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与凡人成亲?”
玄素黛眉一扫,极其不耐:“是又如何?狐狸,你放下吧,执念太深,会遁入魔道的。”
“玄素姑娘这话说得好笑,一个从未拥有过的人,倒在这儿劝别人放下。你说得倒是云淡风轻,妻儿被戮的人又不是你。陶然无辜,我儿就死有余辜?”
“好。”既然劝不动,玄素只好放弃:“你大可试试,陶然于我有救命之恩,只要我在陶然身边一天,就绝对不会让你动他。”
司音笑了,阴恻恻的笑声,在这孤寂的夜尤为可怕,表情也有些癫狂:“玄素姑娘定然不知,这世界上杀人方法千千万,你非要护着他,我也有方法置他于死地。”
狐狸放下一句狠话:走着瞧。便遁身离去。
夜风拂过,玄素猛然惊觉。方才追这狐狸出来,还不知那陶老爷怎么样了。
回到陶府,陶老爷已然断气。
陶然像个木头人般,抱着陶老爷的尸体。一动也不动。
前一日新婚,后一日葬父,陶府的事,让人唏嘘不已。
玄素更担心的,是陶然的安危。
那狐狸,绝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