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苏知道,他不能够再在这里留下去了。他不是怕自己死在这里,而是怕杀了这些人。如果天族的人再死在他手里,那他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时霜的意图,不过就是把他逼到对立面,他绝对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
所以,螭苏哪怕意识模糊,却还是突破了他们的包围,腾空而去。刚刚那些纠缠中,他放缓了很多力道,很多次宁愿自己身上受伤,也没有杀那些天族士兵,一人性命。
时霜看着螭苏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够克制住清醒,并且不伤一人的离开,感到有一些意外。
不过,都一样。
时霜心里轻叹。
“少帝大人,属下立刻带人去追。”领头的战神上来禀报。
时霜却只是搓了搓指头,淡声道:“不必了。”
听了他的话,天族将士有一些奇怪,天帝有令,便是让他们全力围剿螭苏,不能够让他再去为祸四海八荒。可是,如今时霜的却说这样的话,他们感到很奇怪。
可是还不等他们反应,时霜的眼睛里面忽然闪过一抹杀意,接着只见眼前一道黑光闪过,那刚刚还在说话的战神已经被扼断了脖子。
所有的天兵天将全都警觉起来,握紧了兵器,指着杀意波动的时霜。
“少…少,少帝?”
几个人不知道这电光火石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还来不及等到他们出招,只见眼前,剑光闪烁,血沫飞扬。空气中留下惨叫,在场的所有天族士兵,顷刻之间都成了死人。时霜施术的招式,与螭苏的如出一辙。
他环视了四周一眼,见到这样的场景,满意的拍了拍手。眸子晦暗,像是锁着魔鬼。
“历史归来,谁都无法阻挡。”
时霜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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螭苏跌跌撞撞的从妖都上空冲出去,他知道,时霜此番前来赌他,并没有下多少死手,他想要看的是他与这四海八荒为敌,而不是轻而易举地要了他的命。
一出妖都,螭苏脚下踩的焰龙就渐渐化为了灰烬,他灵力不支,跌跌撞撞的掉落在草丛里。
他帮陌一吸出妖毒,虽然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本质性的影响,可是灵力修为却随着那毒气的渗入被抑制了不少。
陌一的伤,他不能替他化解,那便与他一同承担。
而此时,除了那个,螭苏体内的气息越越来越翻涌,时霜并不是在恐吓他,他是真的把元珠强行打到了他的身体里面,就如同一千年前他自己融合的一样。
可是,时霜既然是后卿的化身,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元珠,为什么会给他呢?
螭苏现在感觉好几股力道在身体里面纠缠,他死命的摇头,希望能让自己清醒一些,他这条命是陌一给的,决意不能再被这些东西给操控。
可是,眼前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好像要将他吞没,那些他原本以为已经放下的仇恨,此时却翻江倒海而来,像是火山爆发一样。
杀意,眼睛里面,心里面只有杀意。
此时,似乎只有杀戮,只有鲜血才能浇熄他心头的怒火。
螭苏知道,时霜一定是动了什么其他的手脚。
“脚踩众神枯骨,俯瞰众生。”
“我们一起。”
在这种痛苦的情况下,他的脑子里面却不受控制地想起时霜在他面前说过的话。
傀儡吗?
时霜也好,他自己也罢,不过都是后卿的一部分,他们都是他血脉铸成的傀儡。
螭苏心口不受控制地涌动着杀意,沉寂现在他的手上,额头隐隐浮现着血红色的卷云纹,恍若回到了当年。
他几乎要拍地而起,脸上痛苦和嗜血的表情在不停交织,好像是身体里有两个人一样。
不行——
他是螭苏,不是当年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尊,不是后卿。
如若他的手上再犯杀孽,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陌一,他怎么还能够去见陌一呢!
脑子里面忽然浮现出他聪困神牢狱里离开的时候,陌一脸上那种痛惜与失望的神情。
痛惜,失望…
螭苏像是被人揪紧了心脏一样,想到那些,他好像就疼得无法呼吸,陌一用命来救他,他怎么还能够让他再次失望呢?
自己浑身肮脏,满身血污,怎么还有资格站在他的旁边?
不行…
螭苏强制按压住心口那即将喷发而出的杀意,他忽然翻身,努力点了身上的几个穴道,那些都是灵力涌动的灵脉。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强自按下了那些穴位。然后像是脱离了一样,感觉周身的灵力都被抽空,无力的伏在地上。
也好,这样他就不会去伤人了。
螭苏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他紧紧揪住面前的野草,似乎好像是抓住了那人的衣角。
洁白如雪,清冷尊贵。
“师兄……”
他的声音很低 ,很快就被吹散在了风里 。
后来,是冥府的士兵发现,然后通知了凤鸣。凤鸣见到昏迷在草丛里面的螭苏的时候,他浑身都是血,有很多被长矛挑开的伤口,那些东西按理说平常都是伤不到他的。
凤鸣探了探他的灵脉,嘴角泛起一抹无力的苦笑。
螭苏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幽冥川了。他全身上下的骨头好像都被拆过一样,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
螭苏想起昏迷前的事,本来以为自己是死定了,没想到还能活着。而且,胸腔里面的灵力涌动也没有那么厉害,好像平和了许多,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原因。
螭苏环视了这四周一眼,才发现这是冥界,他似乎是在什么人的房间里面。装饰华贵,不是客房该有的配备,此人在冥界的地位一定不低。
正这样竟这样想着,凤鸣进来了。
“哟,这就醒了,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凤鸣嘴角总是习惯性的抿着一个有些倨傲的弧度。
螭苏抚着胸口,嘴角微勾:“没想到死而复生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你。”
凤鸣和螭苏在石桌上面对面的坐着。
“本王可是又把你从鬼门关捡回来了一次,这个恩情,若是个姑娘都该以身相许了。”凤鸣云淡风轻的开口,话语里面倒是有打趣一下螭苏的意思。
“……”螭苏的眉尖抽了抽。
凤鸣和他的交情,不像是陌一。他对陌一是敬,是爱,可是凤鸣越是和他志趣相投的兄弟,完完全全可以打打闹闹的那种。以前,那段最苦的日子,他众叛亲离的时候,只有凤鸣选择站在他这边。
螭苏忽然想去托付给凤鸣的事,严肃起来,“对了,我师兄……”
“送到流破山了。”凤鸣白了他一眼,意味不明。
螭苏有些着急的追问:“那执明帝君怎么说?”
凤鸣淡声道:“他说,他有自己的法子。”
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办法,执明帝君倒是没多说。
听到这个消息,螭苏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执明帝君是何等人物,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么就一定有办法。
凤鸣看到螭苏有些放松下来的神情,有些奇怪:“怎么,你这尾巴还不快粘过去?”
听了他的话,螭苏有些泄气,整个人都瘫在了桌子上,有气无力的开口:“有执明帝君这句话,师兄,自然是会安然无恙。”
“我若过去,大概也只会给他们惹一堆麻烦。”
最后,螭苏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
凤鸣想起见到螭苏的时候的样子,又想起这些天的传闻,妖都被魔尊捣了,天族派遣少帝带兵前去阻止。结果,天兵全部都死在了那里,连少帝时霜都是重伤而归。
凤鸣把这些事告诉螭苏的时候,螭苏的眉头越说越深,却始终都不发一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倒真的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百口莫辩。
“到底发生了什么?”凤鸣皱眉。
听到他问的问题,螭苏像是有些痛苦的揉了揉太阳穴,“我若说我一个人都没杀,你信吗?”
他几乎不抱希望了,他现在就算是出去,在四海八荒到处喊冤枉,估计都没人信。
凤鸣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却还是毫不迟疑的说出口:“信的。”
螭苏听到他的声音,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向凤鸣,两个人互相看着,看着看着就笑了。
“你体内,现在至少有四颗元珠,没什么想说的吗?”凤鸣道。
螭苏知道,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已经被他检查了个遍,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就把近些日子自己的猜想以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凤鸣。
“有意思。 ”凤鸣听完之后,却只是这样赞赏的评价了一句。
螭苏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这意思是看我倒霉你就很爽,是吧?
但是,螭苏摸了摸胸口,却发现这中间不对劲的地方,他在昏迷前,身体里面的灵力都在不受控制的翻涌,所以他才锁住自己的灵脉。
可是现在灵脉畅通,却没有了那种难受与失控的感觉。
他看向凤鸣,“你?”
凤鸣笑了笑:“本王刚刚说过的,你身体里面现在至少有四颗元珠,除了螭珠,碧潮珠,雪魄珠,还有就是本王刚刚放进去的噬魂珠。”
螭苏一愣,怔怔开口:“你是还嫌我死得不够快?”
然后他就反应了过来,七煞元珠,每一颗都相生相克,强行融合一定会遭到反噬,一千年前他就试过了。但是,噬魂珠却是从来没有参与进来过,他现在身体没有那么难受,或许噬魂珠倒是有在这些元珠之间进行调停的作用。
凤鸣应该是猜到或知道了这一点,才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否则,七煞元珠怎么说都是宝贝,凤鸣不可能没事把它弄到自己身体里面去。他为了救他,竟然就把这从不现世的噬魂珠神不知鬼不觉就给了他。
螭苏嘴角勾起弧度,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到嘴边的也就那么几个字,“谢了。”
凤鸣听到他忽然这样一本正经的道谢,反而有些不习惯了,他不自在地碰了碰鼻头:“哪来这么多废话呢!”
“只是,这四海八荒估计要迎来一场大浩劫了。”
凤鸣站了起来,他将目光移向远方,神情有一些肃穆,好像此时才是一个真正的王者,君临天下。
“是啊……”螭苏叹了口气。
对于时霜,现在他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那些知道他身份的人,浊息,白虎帝君,都被他抹杀了干净。而且,四海八荒的矛头现在直指螭苏,就算是他知道了真相,现在跑出去将一切都捅出来。不要说他没有证据,就算是有证据,估计也没多少人会信他。
也是,天族人为何会不去相信自家的少主人,而去相信一个欲除之而后快的魔头呢。
有时候,真相就是这样残忍。
螭苏给赤渊传了训,交代了陌一现在的处境以及去向。他知道,他那个师傅虽然表面上泛滥形骸,撒手不理俗事,可他到底是一个护短的人,他知道陌一的处境,一定会护着他,将他带回无涯角也行。
至于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啊!还是,先不要去给他们惹麻烦了。
凤鸣拿了一壶酒,是酒仙酿制的,还是和一千年前一样的味道。在那些阴暗血腥的日子里,他被困在血涂浮宫,凤鸣每隔几天就会来找他,而每次来带的也就是这样一壶酒。
月夜下,螭苏和凤鸣就在院子里开怀畅饮起来,和以前一模一样,只不过那个时候是在魔宫,现在是在冥府。
酒过三巡,凤鸣忽然话多起来,他苦笑了声:“有件事,一直忘记告诉你了。”
螭苏又往喉咙里灌了一口烧酒,这才哑着嗓子开口:“有屁快放。”
凤鸣笑了笑,有些迷糊:“其实啊,以前去不周山救你,那并不是我自己的想法。”
螭苏想起这档子事,并没有多少在意,但是凤鸣接下来说的话,越让他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三分。
“那个时候啊,我父王刚死,我没心情掺和进去那些纠纷。”
“是陌一,是他来求我,求我救你。”
听到陌一,螭苏石化在了当场,原来,陌一从始至终都是站在他这方的。只是因为他的肩头扛着太多的责任,没法舍弃,所以表面上才那个样子。
他真的不敢相信,陌一那样一个克己慎行的人,他是如何放纵自己的行为,明知不可为,却还是为他铺路。
接着,凤鸣说出了让他心口抽疼的话。
“你知道吗?他为了求我救你,竟然给我跪下了。”
螭苏的眼睛忽然瞪大,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陌一是何等人物,他是这四海八荒未来的主人,何等高贵与不可侵犯。可是,他竟然为了救他,放弃自己的尊严,跪在了凤鸣面前。
凤鸣好像现在想着还有些不可思议,他摇了摇头:“其实,那个时候我实在想不通,他何苦为你做到如此。”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现在好像明白了……”
凤鸣还在说着其他的话,可是螭苏已经听不见了,不知道是由于酒劲上头还是真的撑不下去了。他伏在冰冷的桌面上,将整张脸都埋在臂弯里,任由泪水放肆地流出。
师兄……
这么多天的伪装与不在意,顷刻间溃不成军。
天晓得 ,他多想马上离开,多想回到陌一身边。他是他的师兄,纵使玄武帝君医术如何高明,可是他不在他身边亲自看着,怎么能够放心?
可是现在,他还怎么回得去。
他以前一直恐惧害怕,害怕陌一知道真相之后厌恶离开他,可是真走到这人人唾弃的一步,确是他自己先逃了。
他因为他,一步步被拖累成如今的样子,如今,怎么还好意思再连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