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苏带着陌一从妖界离开之后，想到的第一个去处就是流破山。
陌一原本是战神之躯，术法修为都是天族，百年难得一见的天资之人。纵使是当年一事，使他跌落凡尘，这副躯体也不至于差成这样。
当年天魔大战，螭苏整个元神都几乎被元珠控制，眼睛里面只剩下嗜血杀戮。如若最终不是陌一将利刃刺入了他的胸口，估计最终他也只会爆体而亡。而那把利刃并不是普通的刀刃，名曰渡魂，乃是西梵天佛祖切肤所铸，渡己之魂，为尔所用。
昔年，佛祖曾舍生饲虎，割肉喂鹰，乃是世间大道义。渡魂之说，亦是来此。
陌一把自己的魂魄修为都渡给了他，妄图换回他已经被元珠蚕食的魂魄 ，以自己的鲜血去替他洗清身上的罪恶。
当年一战，荒火烧了七天七夜，就冲天一片狼藉，火光冲天。可是火烧如斯，温度却越来越冷。
最终，火灭之后 哪里还有陌一和螭苏的踪迹，只留下化羽着一把神器，却不见螭苏的踪迹。
法器离体，只能说明其主人已经元神燃尽。因此，四海八荒皆知，天魔大战，少帝陌一死了，死在了必胜无疑的战场上。
而魔尊螭苏，由于沉寂的失踪，所以四海八荒还一直传着他未死的言论。
但是，天族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却一直不敢去无涯角同赤渊询问一个究竟。毕竟，他接连着死了一双徒弟，心情绝对不会说好，所以就没有人敢去讨他这个嫌。
后来，螭苏有意识之后，只见眼前一片接天红莲，池水如血，红莲血池，他是在无涯角的红莲血池里面醒过来的。
他醒来之后发现，身体里没有了那各种交叉缠绕的力量，舒畅了很多。而且，他尝试着运起自己的力量，竟然也不是像以前那样的魔息，没有那样不可控。
螭苏从红莲血池里面出去的时候，恰好看到赤渊红衣似火，端坐在雪白的荼蘼花海里面，兀自饮酒。
“师，师父？”
螭苏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觉得不可思议，不真实。自从他担任魔尊之后，为了怕拖累他认识的人，他早就和所有神族有瓜葛的人都断了干系。所以，在那些最深的黑暗里面，他从来没有敢想过有朝一日会再回到无涯角。
会这样看着赤渊，就像是以前一样。
“哎呀，小徒儿来了。”赤渊眯着眼睛，笑嘻嘻地打量着他。
螭苏感觉一下子像是掉入了一场梦里面，这些只会在梦里面出现的情节，是他无数次想要回去的从前，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来，坐下。”赤渊同他招了招手。
螭苏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看着赤渊的模样，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你这醒得直接就比我预料到的早了两百多年，师父这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啊！要不你去把你刚刚走出来的那个血池里面的鱼给捉了，今晚给你加个菜……”
那边赤渊还在喋喋不休，此时的他看起来倒像是一个碎嘴的老太婆一样。
螭苏嘴角带着抹笑，是他很久都没有露出过的笑。他看着赤渊喋喋不休的模样，笑着开口：“师父。”
就这样简单的一声，抵得过千言万语。
赤渊停止了说话，看着螭苏，然后吐了一口气，“你可别给我搞煽情那套，这犯过错还是得抄书的，你别以为……”
赤渊忽然就顿住了，因为螭苏已经阅过桌子，一把扑到了他的怀里，“师父，我很想你们……”
赤渊本来是想推开他的，但最终那手也只是换成了拍了拍他的肩，无奈的笑了笑，“你这孩子……”
赤渊给螭苏一坛子酒，然后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对了……师兄呢？”螭苏突然就问起这个，赤渊给他讲了很多事，但这些事中却唯独避开了陌一。
听到螭苏问这个，陌一愣了愣神，接连用杯子喝了几杯烧酒。然后似乎觉得这样不尽兴，推落了酒杯，拿起酒坛子就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
螭苏觉得有些不妙，但还是哑着嗓子再问了一遍，“师父，师兄呢？”
“是不是，因为我的事，天族又给了他什么惩罚，他是不是……”
“死了。”
赤渊简短的两个字，把螭苏还没有说完的话，生生逼了回去。螭苏的脸忽然就变得苍白至极，他不断地摇着头，不可思议的开口：“你你……你，你在说什么？”
“他的仙身散尽，化羽被他们收了回去，当作其灵体，大抵是被放入了沉渊海里面。”
赤渊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没有去看螭苏的反应。
直到说完之后，才将目光以向脸色惨白的螭苏。螭苏无助的看着赤渊，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的发着抖，连嘴唇都在颤抖。
“师父，你别玩了啊…你快让师兄出来见见我吧。”
“我我我…我，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听他的话的…你让他别生我气了。”
“你让他出来见见我啊！”
最后一句话，螭苏几乎是嘶吼着说出来的，话音未落，脸上已经全部都是泪渍。
他的脑海里面，忽然想起天魔大战最后一刻，陌一口吐鲜血，一点一点在他怀里面冷成了冰霜。
他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慢慢消失。
那些原本混乱的记忆，好像一下子清晰起来。
螭苏不敢相信，可是亲眼所见，却不容许他不相信。他还在一直重复，可是从赤渊的神色上，他已经知道，他没有骗他。
他的师兄，他的神明，已经陨落了。
没有了……
螭苏惶急的拿起酒坛子，不停的往嘴里面灌着烧酒，一刻也不停息，哪怕呛的喘不过气，哪怕呛的满眼都是泪，他也是缓过来之后就继续喝。
不知是喝了多少酒，这凡人沾上一点便可醉千年的佳酿，终于使他大醉一场。醉酒之后，他才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哭得声嘶力竭，草木含悲。疼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这样锥心的痛苦，胜过以往他的任何时候。
以前哪怕他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时候。哪怕他被关入困神牢狱，命悬一线的时候。哪怕陌一和他兵戎相见，想致他于死地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绝望，这样难过过。
绝望之后，难过之后，便是麻木，比面对死亡更深的一层就是麻木。
他一整天一整天的在无涯角上闲逛着，去每一个他们曾经一起相处的地方，去每一个他曾经教他练剑的地方。但是无论去到哪里，他都只是静静站着，不发一言。
最后，是赤渊在酒中加入了忘忧草，那传言中长在冥府黄泉尽头的忘忧草。一株入肚，便可忘忧千年。
螭苏知道之后，第一次这样恐惧的看着赤渊，他跪倒在他的面前，说了赤渊大抵这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一句话。
他说，“师父，就这样一点残存的记忆，是师兄唯一给我留下的东西了。你怎能，怎能剥夺——”
赤渊在螭苏眼睛里面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痛心与决绝，那是对他，他的师父，他最尊敬的人。
螭苏一怒之下，离开了无涯角，然后闯入幽冥司，拔了忘川尽头的大片忘忧草。
“神若陨落，或许可入轮回。”
凤鸣那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当时凤鸣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也就只是给他一点盼头。毕竟，陌一已经魂魄散尽了。
可是，螭苏却当了真。
从那一日之后，他便开始游离在千万凡世，一点一点的找集那个人的轮回。
服了忘忧草，他能够感觉到他的记忆在消退，他开始变得恐惧起来。不停的用沉寂在自己的身上，手臂上刻下那个人的名字，好像这样就永远都不会忘记。
后来不知道是由于上天慈悲了一回，还是他对于陌一的执念太深，竟然真的留住了这属于他们唯一的牵绊，他留给他的记忆。
凡世一千年，终于是见到了宫无染。
陌一和他说过 ，所有的苦难都会到尽头。
可是，他没有告诉过陌一，只要有他在身边，他受再多的苦也不觉得难。
螭苏带着陌一到流破山的时候，执明帝君原本是在给他自己的药田除草。见到他们两个这一身血的模样，没好气得开口，“怎么又是你，就不能给本座这一点闲吗？”
他这话是对螭苏说的。
当他看到螭苏扶着，已经陷入昏厥的陌一的时候，眼睛里面有些讶异，最后却叹了口气：“唉，没想到还真活着。”
当年的事，陌一用那一招，原本是死定了。可是，没想到竟然还能够活到现在入轮回，执明确实是有一些吃惊的。
“帝君。”螭苏想了想，又换了一个更亲近的称呼，“前辈，你……”
螭苏还没有说完，执明就像是被恶心到了一样，打了个寒颤，连连摆手，“别别别，你这一声前辈，喊得我毛骨悚然。”
“怎么，你们最近是打架打上瘾了，不挂点彩还不舒服是吧？”执明笑道。
“你先帮我师兄看看，我觉得他的身体有点不对劲。”螭苏急忙打断他。
执明看了一眼陌一的情况，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
“半身的仙骨都没有了，能这样，，已经不错了。”执明淡声道。
螭苏一听愣了，下意识的开口，“你说什么？”
“不想看着他死，就先扶进去吧。”执明丢下这一句话，就已经向前走了。
螭苏虽然满腹疑惑却也只得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