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苏在门外等了许久，执明才出来。
螭苏急忙走了上去，着急的开口，“我师兄，他怎么样了？”
执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开口：“送到本座这里的人，只要还没断气，只要本座想医，就绝对不会把他医成死人。”
螭苏点了点头，想要进去，却被执明拦了下来。
“让他休息会儿吧。”执明淡声道。
他这一辈子，很少佩服什么人。以前的北帝岚齐算是一个，如今陌一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倒也算得上一个。
螭苏点了点头，看着执明，忽然想起白日里他说的话，便打算问个究竟。
“帝君，您白日里说，师兄身上只有一半仙骨，这是为何？”螭苏道。
他实在是想象不到，陌一最后只是渡魂魄给他，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
执明愣了愣神，才道：“这一件事，本座本来是答应过他，再不向人言起。”
“可是这世间规章制度太多，若一切都按照约定好的来做，未免失了很多兴趣。”
执明在石桌旁坐下，然后幽幽地开口：“因为他的另一半仙骨，现在正在你体内啊！”
螭苏瞪大双眼，感觉如遭雷劈。
执明还记得，这一件事情的起源。
最初，螭龙族被灭族，螭苏血洗星宿宫，然后被抓入九重天。
自剔龙骨，想要和这些神族划清界限。
龙骨便是螭苏修出来的仙骨，这仙骨一失，剔骨之痛，非常人能忍。螭苏再怎么对天族恨意滔天，可是这失去了一半的仙骨，他又怎么能够撑得住，最终还是倒在了朝阳殿上。
天帝欲将其处死，最后是赤渊来了，红袍如火的朱雀帝君，这万把年来，难得踏上一次九重天。
他只是看着地上的螭苏，然后冷冷的环视了众神一眼。
众神在说着客套话。
但是赤渊明显是不吃这一套，他只是冷冷的睥睨着周遭的人，冷声道：“本座向来是很护短的，我的徒儿，怎么能够随意被你们欺负了去？”
朱雀帝君冷冷的丢下这样一句话，就扶起螭苏，化作一只巨大的火鸟离开了。
众神对他没有发难，感到很奇怪。可是，直到后来，他们才清楚朱雀帝君这句话的意思。
魔尊螭苏为祸妖界，无数仙君去求见朱雀帝君，想要他出手清理门户。可是赤渊呢，却一概不见，对这四海八荒的灾难视若无睹。
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赤渊带着螭苏离开之后，自然是去了流破山。
只是，没多久，陌一也来了。
“您，到底想说什么？”螭苏觉得心里边有些烦躁，感觉再听下去会听到什么不好的事，就打断了执明。
执明看着他，然后道：“你还不明白吗？”
“当年你孤傲如此，在天族自剔龙骨，仙骨已失。纵使你能够保下性命，也该永堕轮回，怎么还能够允许你日后的嚣张呢？”
螭苏一愣，继续听着执明说。
“那不过是因为，昔年的少帝，把自己的仙骨挖了出来，替你续上了那断骨。”
听到执明说出这个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抖起来，虽然先前已经猜到了几分，可是真正听到之后还是会心惊。
“你说，是是师兄……”
螭苏说不出来，语气已经哽咽了。
他以前只是觉得，或许是因为他体内有元珠的关系，才让他复原的那样快。
可是，却一直没有想过会是这个原因。
陌一把自己的骨头挖了出来，给了他。剔骨之痛，他受过，所以他知道有多痛。
陌一是谁啊，天族少帝，身上光芒万丈，就这样，一言不发的把他的仙骨给了自己。他有没有想过，他怎么办？
他自己知道后，又该如何面对他。
“我这一辈子，只会为一人不计原则。”
螭苏忽然想起前段时间陌一在他耳边说的话，或许，这句话，陌一并不是这一世才想告诉他的。而是，在上一世，他就已经表现在了行动上。
“师兄……”螭苏咬牙。
心里面对陌一的愧疚却更多。
师兄，你到底是在背后，偷偷瞒着我，为我做了多少事？
螭苏不敢想。
陌一为他做了那么多，可以前，他竟然还会对他心怀怨恨，怨恨他眼里只有四海八荒的大义，从未瞧见过自己。
可是，陌一那样自制恪守的一个人，竟然一次次的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对他这样好，让他如何去偿还？
“这都是劫难。”执明无奈的开口。
执明看着螭苏，他眼眶有些赤红，好像有泪要滴出来，但是他努力把眼里的潮意逼了回去，似乎是不想被人瞧见。
“值得吗？”螭苏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想为问那里面躺着的人。
执明听到螭苏说起这个，忽然就想起了当年他也同螭苏问过一样的问题。陌一是四海八荒未来的主人，身上的担子何其重。
如今为一人，就这样毁了自己的修行。
值得吗？
可是那个时候，那清冷尊贵的少帝是如何回应他的。
“按照算好的，反正到最后我什么都带不走，不如把它留给螭苏，总是能够护着他一阵的。”
他说的那么轻松淡然，好像在说着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那个时候，执明就猜到了他可能会做的事。但是最后，听到少帝陨落的消息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吃惊。
他没想到陌一那样决绝果断，完全就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魂魄湮灭，给螭苏换来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前辈，师兄，当年，难道就没想过自己的后路吗？”螭苏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想靠这样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点。
“或许，他压根就没给自己留后路。”执明道。
陌一当年的所作所为，如同那一年北帝已魂魄化为大封。一样的果决，断了自己所有后路。他们两个，从某些方面来说其实是很像。
螭苏背过了身子，一拳狠狠的砸在院子里的石头上。那石头表面嶙峋不平，螭苏一拳砸上去，马上就有鲜血顺着石头流了下来。
但是，螭苏好像是已经麻木了。他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疼，只有心口，像是被人用小刀在剐一样。执明和他讲起的那些过往，就像是一把小小的锯齿，在他的心上反复摩擦，擦出一道道血痕，清晰的毫发毕现。
次日，陌一醒来的时候。螭苏就坐在他的床前，原本已经昏昏欲睡了，一下子惊醒过来，脸上满是欣喜若狂的表情。
“师兄，你终于醒了——”螭苏像是碰见了什么大好事一样。
“要不要吃点什么或喝点什么？粥要不要，不行不行，好像太淡了。”
“那要不去后山抓只山鸡，做个鸡汤。”螭苏一直在喋喋不休，“不对不对，这个东西补是补，但是又感觉太油腻了。”
“对了，师兄，那要不……”
陌一对他这么大反应有些奇怪，咳了声，凝眉：“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螭苏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呐呐道：“没没……，没吧。”
陌一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看得螭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才移开目光。
“你是不是，哭过了？”陌一声音很轻，却透着笃定。
螭苏现在虽然满脸笑意，但看来都是为了做掩饰，他的眼眶通红，还有些轻微的浮肿，明显就是哭了很久的样子。
螭苏愣了愣神，然后马上矢口否认，“怎么可能，师兄，你开什么玩笑呢。我这可是属于流血不流泪的那种。”
“那你眼睛那么红肿，大抵是昨夜没睡好。”陌一淡声道，顺其自然的给他找了一个台阶下。
螭苏自然顺杆子就往上爬，见台阶就下了，摆了摆手，装作打蚊子的样子。
“对呀对呀，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也不知道执明帝君这是个什么山沟旮旯破地方。一到晚上蚊子就特别多。嗡嗡嗡嗡的，烦死了。”螭苏不自在的解释。
他说完这句话，看陌一点了点头，似乎是信了的模样，心里边松了一口气。他不敢再在这里面多呆，生怕陌一再问起这些让他丢脸的问题。所以，连忙找了个借口，说要出去给陌一熬药，便逃也似的跑开了。
只是，他这一出去就不妙的碰上了玄武帝君。玄武帝君悠闲的坐在院子里，正自己同自己下棋。
螭苏吓了一个激灵。
他师父曾经和他说过，北海老王八是一个极其小心眼的人，大心眼就比针眼还小。执明帝君听力了得，这里又隔得那么近，他刚刚在里面说的话别被他听了去才好。
“前辈，早。”螭苏干巴巴的开口。
执明帝君又落下了一颗白子，却没有理会他。
螭苏有些尴尬，继续笑道：“前辈，那我师兄的药，是不是……”
执明帝君冷笑一声，道：“本座这山沟旮旯，破地方，只有蚊子，没有药。”
执明帝君云淡风轻的开口，把螭苏刚刚在里面说的话，一字不漏的重复下来。
螭苏险些摔倒。
果然，这老家伙倚老卖老，被他记仇记恨上了。
螭苏听到他这样说，脸上挂着笑意，连忙过去给他道歉。
“前辈，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您这地方可是世外仙境，这四海八荒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来。”
执明轻哼一声，没有理会他。
“这地方风景优美，钟灵毓秀，实在是这四海八荒数一数二人杰地灵的宝地。”
“不不不，说错了说错了，不是数一数是排在第一。”
螭苏一股脑的说完，全是在拍马屁。心里面却叫苦连天，这洪荒之神，果然是一个比一个难缠，越活越回去了。
执明帝君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道：“你要那药呢，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条件？”螭苏喜出望外。
执明帝君托腮想了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样，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你去后山搜集那些山精鸟兽的粪便，然后和水搅碎了，给本座泼到种的那些药草根上去。”
螭苏听了他的话，浑身一僵，几乎是反应不过来，他说了什么。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呐呐道：“您，您没开玩笑吧？”
执明帝君特别严肃的看了他一眼，竖眉道：“还不去？”
螭苏打了个哆嗦，木讷的开口：“走……”
然后手脚并用，慌慌张张的跑开了。
执明帝君在他走了之后，才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他的活，有人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