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明月楼,抬眼就看见了站在马车旁的顾隐和夜洺。
夜洺见他们出来,立马迎了上来,态度谦卑,做足了小厮的模样,“少爷,奴们来接您回府了。”说着就示意顾隐将脚凳放在了地上,扬手一挥,请他们上车。
君辞点头示意,将洛寻扶上了马车,而狐女也紧跟着洛寻的脚步入了车里,只有君辞还停在原地,转眸看向了身侧正晃晃悠悠没有正形的胡煜。他的眸子渐冷,眼中闪过凌厉,似山鹰,在那人的身上刻下了标记。
这般的肮脏物确实应该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君辞收回了目光,脚上用力就入了车厢里。
夜洺将脚凳收起,双臂一撑,利落地坐上了马车。他双手握缰,挥臂一震,这马儿便在驱使下动了步子。
马车里,静的出奇,气氛低至零点,只一瞬便会结起一层坚冰。
顾隐觉得憋的窒息,他侧身撩开了马车窗户上挂着的帘子,看着车外的街道,感受这突腾起的凉意,“王爷,这不是回府衙的路啊?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顾隐一脸疑惑,好看的眉蹙起,看着闭目养神的君辞。
“明月楼能到今日安稳无虞,背后的手段一定不少。这突然出现的从未见过的宾客,不察探清楚对方的底细,又怎能放心。所以本王吩咐夜洺在南山脚下寻了一处宅院,又放出风声说这越都洛氏迁家青州,在青州谋金银生意,这样身份才不会被揭穿,不至于打草惊蛇,也还有个机会将这明月楼连根拔起。”君辞仍闭着眼,声似寒冰,沉稳而有力。
听他一言,顾隐点头,转身又撩开了帘子,他将头小心翼翼地探了出去,果不其然瞥见了不远处的一辆青布帐子的马车。
达到目的,他将身子收了回来,就听到了车中响起的均匀的呼吸。
洛寻紧闭着眼,脸上带着倦意。
她的上身随着马车的晃动摇摆着,而在车轮踏过一个沟壑时朝着君辞的方向重重跌了下去。
那一瞬,君辞睁眼,伸出双臂将她牢牢接住,他一手抬着她的后脑,一手从身侧拿了个软垫,将它垫在她的颈后,让她舒舒服服地枕在了他的膝上。
”王爷,要不让卑职把她喊起来,让她靠在我的肩上睡吧,如此这般怕是到了地方,王爷的双腿都酸麻了。”顾隐小声问道,伸出手,就准备将洛寻唤醒。
“不用了,她昨晚折腾了一宿没睡,便不要扰她了,本王承的住。”君辞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膝上熟睡的洛寻,他伸手将她额角的碎发揽到了她的耳后,又从身侧的小格子里寻了本书,翻看起来,不再闭目休息,而是时不时注意着她的睡姿。
以至于最后这书一页都没能再翻下去。
顾隐看着这眼前异常和谐的画面,他倒吸了一口气。
但也没多想,只当做是这王爷大发善心体恤下属的行为。
他摇摇头,看着被风吹起的帘子后面的街景,那眼神开始迷离,耳畔的一个声音响起,他唇角一勾,满目都是伤情。
车里一场好戏,车外孤苦伶仃。
一阵风袭来,夜洺缩了脖子,浑身战栗。
听到了车内自家主子的话,夜洺这喷嚏便再也没有停息。
这“折腾一宿没睡”是个什么意思。
是一人折腾?还是两人折腾?
合着自己一天没在王爷身边看着,自家的主子便把持不住,干柴烈火的就将这生米煮成了熟饭。
这般的迅速倒不是常人能及得。
他长吁,感叹着以后的日子的难过。
两个如罗刹一样的主子,有的是他受的。
这一刻,他突很想听顾隐的念叨,毕竟那家伙的喋喋不休的连珠炮,至少能让他暂时脱离这片刻的苦难。
有时候,愤怒可以抵挡痛心。
他苦笑,用力甩缰,这马就奔了起来,穿过小树林,朝着南山脚下跑去。
……
南山下,胡子花白的老管家洛亦正带着一群婢子候在洛氏庄园的大门口,张望着他们马车的到来。
“来了,来了。”一个家丁从远处奔来,挥舞着手,不停地对着等候的人们高呼着。
而等候的婢子们朝那家丁来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瞧见了一辆精美的车架,帘穗翻飞,像空中舞动的雀鸟。
一声轻咳响起,洛亦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白了一眼身后还在踮脚观望的婢子,便搭着手,恭敬地站着,等待着马车的抵达。
“吁!”夜洺勒马,马车一晃,这洛寻身形一歪就要滚了下去。
君辞一把将她搂住,见她仍睡得熟,只温柔一笑,将她打横抱起,下了车去。
君辞一下车,这洛亦和身后婢子们都亮了眸子。
之前只知道服侍的是个做买卖的商贾,原以为是个满身铜臭的庸人,还好一阵担心这未来主家是否太难伺候。
如今一看是个如朗月一般谪仙样的男子,洛亦这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他们凝望着主家,对他怀里的女子也有了好奇。
这主家是个清贵的公子,不知这主母又是个怎样的妙人。
他们抬眸看去,洛寻那张娴静的睡颜就入了眼里,她睫羽微颤,好像睡的不太安心。
这般的绝色,让人们一时间愣了身形,倒是洛亦老道,这才没失了礼。
洛亦快步上前,弯腰拱手,“少爷,老奴是洛氏庄园的管家洛亦,这房间已经帮少爷和夫人准备妥当,还请少爷移步随老奴进去。”
“嗯。”君辞应声,抱着洛寻就走了进去。
洛氏庄园很大,满园里都飘散着荷花的香气。
明明不是夏日,可这院中却开了半池的荷花,那香似她,一样的清新。
君辞将洛寻抱入了房间里,他小心的将她放在了床上,细心给她掖上了被角,转身看向了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狐女。
看着她抱着屋里的桌角,满目着急地看着自己,他轻笑,“你想陪着她?”
狐女点头,认真而坚定。
“好,你便陪着她罢,她也需要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做伴,这样有些事才不至于都憋在心里。”君辞从袖中取了一把短刀,递给了狐女,“她保你无虞,本王希望以后你能护她无虞。一生守护,至死不渝。”
眨眼望着君辞手中的短刀,思索着他的话,狐女现下有了决定,她转头看着床上熟睡的洛寻,那般好的女子,值得她用自己的一生去守护,用一世去尊敬。
“好,空青会用性命保护小姐。”狐女空青第一次张口,那声音便是如此的决绝坚定,她接过了短刀,将刀收在了袖子里,起身朝着床边走去。
君辞望着她的背影,忽转头看着床上安然熟睡的女子,他眼神渐柔,有了潺潺溪水那般的温情。
他转身出了房间,嗅着院里荷香,陷入了沉思。
他果然没有看错,这明月楼还是小看了他们自己手里货品的价值。
有人曾言:空山有狐,既妖且丽,以狐养女,世间诡秘。
君辞启唇默念,好看的下巴扬起,仰望着天上变幻的白云。
他兀自喃喃道,“丫头,阿辞一定保你一生无虞。”
风吹动他的衣袂,却动不了他心中的坚定。
……
弯月升空,夜幕卷席了整座宅子,屋里华灯初点,忙碌的身影在厅堂间穿梭着,置办着晚上的宴席。
“小姐、小姐,该起来用晚膳了。”空青轻轻拍了拍洛寻,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了外衣。
“唔。”洛寻被叫醒,眯着眼从床上爬起,她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一觉睡过,终是恢复了脸上的血色。
她揉了揉眼睛,这才目光清明,看向了床边候着的空青,“你……你会说话。”她诧异,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仿佛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空青行礼,脸上衔着淡淡的笑,微微点了点头,“婢子叫空青,本是空山隐族养在山中狐巢里的狐女,是隐族的祭祀品。”
“而隐族靠祭献狐神,以求让狐女能得到狐狸诡谲穿行山间的能力,然后再让狐女繁育出带着这样能力的孩子,以此来壮大我们的氏族,让隐族人能够轻易地藏身山林,躲到追踪的凶敌。”她敛眸,盯着地,有些悲戚。
“既你有狐狸诡谲穿行的能力,又怎么会被明月楼的人抓了去?”洛寻问道,伸手握住了空青的葇荑,轻轻捏了捏,示意她宽心。
“我养在狐巢十六年,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可我不愿再回那个肮脏地。什么所谓的狐女祭祀,奉为族中圣女,到头来不过是被当作族中男子寻欢作乐、只供生养的玩具。所以我逃了出来,但下山途中被族中人的陷阱困住,就这样被那明月楼的人给趁机抓了去。”
她说的淡然,可洛寻明明感受到了她紧攥的拳头的用力。
什么氏族祭祀,不过是他们给自己没有本事守卫氏族找的的借口。
洛寻下床将空青拥在了怀里,那样瘦弱的身躯,却承担了这么多的恶意。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洛寻问她,带着温柔的浅笑。
“跟着小姐,守护小姐一辈子。”
“你可想好了?现在的我无财无权,给不了你荣华富贵,更不能让你仗势欺人。甚至此刻的我在那些权贵眼里,只是一只能轻易捏死的蚂蚁,跟着我随时可能没了性命,无利有弊,你可还确定要跟着我?”洛寻吐气如兰,噙着笑,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空青点头,“婢子要跟着小姐,只要小姐不弃婢子,这一生婢子都不会离开小姐。”
“那好,你且听好,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我虽不能许你金银权势,我却能许你自由一世,我绝不会强制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你只需做你自己,假如哪天你想离开我,我一定会放手,大大方方地将你送走,天高海阔让你遨游,这是我唯一可以给你做下的许诺,也是我一定要给你做下的许诺。你到这世上来走一遭,即使你往昔岁月都活在别人的操控里,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却不能让你失了自己。”
洛寻抬手捏了捏她的发髻,明明她如今是个比空青还小的女子,这一瞬神情上却像个精谙世事的过来人,安抚着空青苦痛的过去。
泪水模糊了空青的眼睛,但她带笑看着面前安抚自己的洛寻。
她的许诺比的过金银,比得过权势。
她的人生终于进入了光明。
她“嗯”的一声点头应下,捏着外衫,泪眼婆娑地看着洛寻。
“好了不要哭了,你再哭我这外衫都没法穿了。”
“是,婢子不哭了,婢子服侍小姐更衣。”
“打住,空青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婢子的,听的我难受,你就称“我”,在我面前,不需要去遵守那些个死规矩,最好将那声“小姐”也给改掉。”洛寻拿过外衫,给自己穿上,整理着衣衫褶皱和鬓间的碎发。
“不行,这婢子可以改,但这小姐决不能改。”空青提高了音量,着急说道。
看她坚持,洛寻也不多在说道了。
“走吧,我肚子饿了,该去吃饭了。”她咧嘴大大一笑,就带着空青去了饭厅。
这院子虽大,但洛寻也不需要个带路的。
毕竟她那个鼻子,闻饭菜香的时候比狗还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