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过的很快,这黑夜就悄然降临。而在这一片的沉寂里,洛寻顺着玲珑院主屋旁侧的竹梯子就一步一步的攀上了屋顶。她张开双臂,小迈着步子摇摇晃晃地前进,总算找了一个合适处坐定,将腿盘起,高举着酒壶,看着天际形似玉盘的圆月,感受着它的皓洁和朗润。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她大笑着朝着月亮敬酒,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那抹子辛辣就顺着她的喉管淌入了她的内里,冲掉了她心里的不忿与悲戚。
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明明面上笑的开心,可这内里却苦的没法言语。
她一人正喝的开心,一抹玄色踏入了这座玲珑院里。君辞听着头顶的动静,他驻足站定,抬头看着屋顶上坐姿豪放的女子,他的眉头染上了伤情。因为他了解他家的丫头,她和他是一样的人,是一样将疼痛放在心底的人。
君辞足尖轻点,飞身而上,稳稳地落在了屋顶上,他在她的身侧揽袖坐下,侧目看着她。他鼻翼翕动,闻着她满身的酒气,他眉心的川子变深了。
“王爷怎么上来了?”洛寻伸手一指远处的月亮,朝着君辞傻呵呵一笑,“王爷也是来赏月的吧,今夜的月亮很圆,就像个烧饼一样。”
“丫头,你为何一个人在这喝酒啊。可是因为破了案子高兴,想喝酒庆功。”君辞出声问她,眼波似湖光,潋滟非常。而他的容颜浸在溶溶的月华里,清俊秀美,让人挪不开目光。
洛寻盯着他那微微颤动的喉结,不自主地舔了舔嘴唇,酒香醇厚,就和他的嗓音一样,“不是,我在这喝酒是为了祭奠亡灵。我听人说人死后会化成天上的星星,所以我在屋顶上对着星月饮酒,只是想跟他们说说话,让他们可以了无牵挂,可以走的安心些。下辈子就是做一条鱼,也别再投生在那样的人家。”
因为鱼只有七秒的记忆,就算世事再苦,也能忘得干净,而人却怎么也忘不掉。
洛寻抿唇一笑,明明那么沉重的话却被她说的如此的轻巧。她又昂首喝了一口,看着那远处的点点星火,缓缓道,“在这个时代,人命如微草,即使你生的茂盛,却还是弱小的挡不住豺狼虎豹的践踏。而这风尘里的女子的命就更轻贱了,因为人们觉得她们是自甘堕落,自视轻贱,不过是男人们的掌中玩物。她们那样的人尽管在风花雪月里嬉闹了一场,可到头来不过是黄粱一梦,最终不是孤馆灯清对窗寒,就是黄土一捧沉眠地下,再没人记得他们当时的容貌。”
洛寻深深叹息,摇摇头,又是无力地一笑,她举起酒壶又准备饮下一口烈酒,却被君辞给拦下了,“烈酒伤神,丫头还是少喝为妙。”
洛寻目露探寻,见他一脸严肃,她也不再去抢,而是闪着眸子又道,“王爷你知道吗,那两个花魁原都是大家里娇养的姑娘,而其中一个更是书香世家的小姐,名叫骊歌。她是在被官府抄家后发卖到红阁的,而那时她才十三岁,还是个没有长开的小姑娘。她进红阁的第一天,红阁的妈妈便逼着她接客。可她不肯,以死相逼,甚至不惜想要毁掉自己的容貌。王爷你猜,是什么给了这姑娘这么大的勇气,让她面对那些个棍棒都毫不动摇?”
“尊严?”君辞说出答案,却只见她摇摇头。
“因为一个许诺。”洛寻用手撑着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而一旁地君辞目露担忧,跟着站起,抓着她的腕子,防着她跌倒。
“骊歌有一个未婚夫婿,少时曾给了她一个承诺,便是不论这世间沧田怎么变,他永远都不会弃她。可这许诺只是少时爱意正浓时心下一热说出的大话,男人没当真,女人却记在了心上。因为他的这一句话,骊歌每日都受着暴打,她也曾想一死了之,可她怕她死了,他的未婚夫会去陪她。骊歌日复一日地等着他,终于老天不弃,她等到了他,她以为他是来赎她的,可他却用所有的钱把那当时的红阁花魁给赎下了。骊歌不信那个许诺是假的,便她跑去质问他,可那人却说她的身子脏了,是骊歌背弃了他。”
“这句话击溃了骊歌,她心如死灰,当天晚上就让红阁的妈妈帮她接客,而后来她一步一步地成为了红阁名气最盛的花魁,但她再也不爱笑了。于是青州满城权贵用千金做礼都只为了求骊歌一笑,她也就成了百姓们口中的红颜祸水。”
“柳颜案后,我曾去了一趟红阁,想套些话。可什么也没套出,我只有去了骊歌的房间,而我在那里看见了一颗用蜡封起来的圆球,上面画着一个小院子,院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女子在看书,而男子正在背后笑着看她。”
“是不是很美好,两个人,一个家。”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蜡里面封着的是骊歌未婚夫婿的头颅吧。”君辞眼睛虽然似古井,但还是被风吹动了,荡着涟漪,含了深情。他凝眸看着洛寻神色的变化,他一语出,洛寻果然收了红唇上的笑,睫羽轻颤地望着远方。
而远处黑夜深沉,看不到亮光。
“有时候,不是美人误人,而是人误美人。”洛寻凝眸,轻轻的叹息声响起。
“哪怕他死了,骊歌还是爱着他。”
”既没有人在意她们,那我来在意;既没有人疼惜她们,那我来疼惜。这世界既充满冤屈,那边由我来为他们一一平反,辨一个是非曲直。”她高声喊道,几句说出,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那黛眉就蹙起了。
“王爷,爱是什么感觉啊。”她突然偏头,无比认真地看着与她并肩而站的人。
他的身姿挺拔,高出她一头多的身量十分修长,浸浴月光里,更添了些朦胧的美丽。
“言语难述,得用身心去体会。等到丫头找到那个你喜欢的人的时候,你便能知道了。”君辞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感知着她的温度,而垂眼看着她那眼神迷离的样子,让君辞的心跳的好像有些漏拍了。
“那王爷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告诉我,我全青州都很熟的,我一定可以给你找到一个符合你的要求的。”她拍着胸膛保证着,朝着君辞傻笑,显然醉的不清。
“我说出来,丫头便能找到吗?”他勾唇,玩味地看着挣脱他的手蹲下的,任由双臂自由垂下的,还嘴里喃喃着听不清的胡话的洛寻。
“嗯。只要你能说出来,我就能办到。”她吭声,点头肯定。
“那你可听好了,别给忘了。我喜欢的女子是个小财迷,看着钱就走不动道。她是个会演戏的,撒泼打滚、讨好卖乖、撒娇耍赖她样样都会。她还是个不诚实的,总喜欢说些口不对心的话,撒谎都不打草稿。她也是个自私的,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告诉别人。你说这样的女子你找的到吗?”君辞浅笑,对上了她缓缓抬起来了脸庞,那面颊上明显带着红霞。
“王爷你的品味好独特啊,竟然喜欢这样的女子。不过你放心,我洛寻是谁啊,我一定会给你找到的,就是把这个青州翻过来,我也会给你找到的。”她笑的得意,猛地一起身,眩晕地感觉就袭来,两眼一发黑,她就倒在了君辞的怀里。她的脑袋习惯性地在他的怀里蹭了蹭,然后缓缓抬起下巴,看向那个垂眼看着她的人。
那眸清亮,像琉璃一样。
“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了。”
“哦,在何处,什么时候让我看看,我要到看看是哪个女子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够得到王爷你的喜欢。”洛寻直起身子,脑袋摇摆着看着他。
眼前的人的模样有些模糊,但洛寻却肯定他在慢慢向她靠近,当她能感觉到君辞的鼻息时,那张让她心绪不宁的脸也就越发的清晰。而当她完全看清楚时,他们鼻尖相触,有了肌肤上的亲近。
她的心又不受控地加速了,她猛然闭眼,不敢再去直视他那双让她失魂的眼睛。她的呼吸越发急促,她感觉到了她的唇瓣上好像轻轻贴上了一片柔软。
看着她的紧张,君辞的唇角上扬了,可当他才触碰到她软软的唇瓣,洛寻忽然睁眼,三步作两步的就跑到了屋顶的边上,顺着梯子就爬了下去。
“王爷,时间不早了,卑职困了,就先告退了。”洛寻朝着他喊道,一阵小跑就窜进了空青的房里。
门砰的一声合上,这院子里就安静了下来。
君辞看着她的逃跑的样子,心下有些不高兴。
“下次一定得把这梯子给藏了去。”
他摇头,右手手指轻轻拂上他的唇瓣。
那滋味还在:软软的,甜甜的,就和蜜糖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