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正好,青州衙门还是像往常一样的热闹。
洛寻从里院走出来,一路上人声不停,都还是熟悉的感觉。
厅堂里,猴精似的惯偷正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自己凄惨的身世,听着他的哀嚎,让洛寻觉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毕竟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听了。院里,因为丈夫私藏银钱的妻子正揪着丈夫的耳朵,破口大骂,说的都是些两夫妻的房里话,吵得火热,听起来却让洛寻觉得酸溜溜的。衙门口,衣衫褴褛的乞丐见她走出来,迎上来说了好些吉利话,她伸手在他碗里投了几枚铜钱,便看到了那人脸上满意的笑。
青州很好,她看得见人生百态,尝得到酸甜苦辣。
她喜欢这里忙碌而琐碎的时光,可看着门前那等待的颀长身影,她盈盈一笑。
陪在他的身边,也是好时光。
看着门前早早停好的两辆马车,和被迫守在后面一辆车架旁的空青、夜洺、顾隐三人,洛寻毫无保留的笑了。
得,君辞这家伙醋精上身了,爱吃醋的主家可不是好惹的。
洛寻朝着马车走去,很自然的享受了君辞的服务,他扶着她上车,入了车架后,马车开始摇晃,他们出发了。
马车颠簸,洛寻坐的难受,索性朝着君辞怀里一躺。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君辞身上的淡香。
左右这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也没必要再受那些表面上的规矩的影响。洛寻的胆子也就大了,甚至指使着这平素里高高在上的成王殿下,给她按摩头部,她只闭着眼,想要感受他指尖的微凉。
君辞见她也不客气,带着暖意的微笑展现,伸手从车里的暗格里取了一盒软膏。手指轻舀了些似凝脂一样的软膏,在指尖晕开,然后轻揉着她的太阳穴,那股子清凉就了鼻息,再没了因车架颠簸所产生的不适。
“丫头。”他轻声唤她。
洛寻小声嗯了一下,有些许的鼻音,她今日真的休息的不太好。
“林捕头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去越都啊。”君辞如玉琢的手仍是在她的太阳穴打着圈,低头看着怀里缓缓睁开眼的丫头。
那双眼里染了些悲伤,似寒潭,有点冰凉。
“林伯不愿意跟我走。”她嗓音有些低哑,应该昨天夜里偷偷地哭过了吧。君辞的手指刮过她的眼角,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睛,心里有些疼痛。
他其实能感觉的到,她似乎没有家人,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她一来青州就呆在衙门了,林捕头待她极好,像父亲一样,让她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像她这般的人,其实害怕别人对她好,她怕她的小心伤了那些对她好的,她怕她的恩报他们不需要。
所以在这条路上,她是胆怯的,豁出去不易,只因为她见了太多的不堪了。她不是不会撒娇耍泼,但那是保护自己的伪装,一旦带着真情实感,她反而做不到了,她怕自己的小儿心性会害了他们。
君辞又将怀里的人紧抱了一分,细细的抚摸着她的额角,“林捕头为什么不肯跟你走啊。”
“他说他年纪大了,不似我们这些小年轻,经不起折腾了。他说他想晚年过的安稳些,驾鹤归西之后就葬在南山上。有那不老松陪着,身后百年也不会寂寞。”
洛寻的鼻音渐重,眼睛也湿了,她攥着衣角,又慢慢说着。
“可我却知道他在骗我,我听衙门里的洒扫李大爷说过,林伯呆在青州衙门是为了等一个人。几年前林伯刚上任,就破了一宗大案,上头就有了调令,让他去大理寺任职。可他拒绝了,还因为这事挨了一顿知府大人的板子。李大爷责骂他不懂得珍惜机会,原以为林伯当时会悔恨,可他却朝着李大爷笑了。然后呆呆地看着天,说他怕他离开青州之后,那人就找不到他了。”
“其实我知道如果我央求,他会跟我走的。可每个人心中都有他们的坚守,我不能断了他的念头。”
泪落无痕,她紧咬着下唇,才没让哭声放了出来。
她觉得她开始变得奇怪了,她的心越来越软了,见不得离别,听不得哀乐。
君辞用手指轻轻抹掉了她的眼泪,将她扶起,双臂拥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头上,眼里都是怜惜。
“丫头,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
“谁哭了。”洛寻匆忙抹掉眼泪,吸着鼻子反驳着。
“要哭,也是衙门里的那个老头子哭,说什么事务繁忙不能来送我,我看一定躲在被窝里哭呢,我都能想到他那哭相有多不堪入目。他把他那个宝贝匣子都给我了,还写了那些药的怎么使用,一次用多少,明明那么在意,却嘴硬的不行。”
想到这,洛寻破涕为笑了,看着旁边摆着的那个匣子,她的眼睛逐渐清澈起来了。
散雾见阳,河冰化了。
“丫头,你以后要是想他,我便陪你去青州看他。”
“谁要看他,我最讨厌他的唠叨了,就让那个老头子自己呆着吧,本姑娘才不稀罕。”
瞧她嘴硬,君辞无奈地笑了。
“君辞,我之前一直想问你,我凭记忆给你绘了去极乐宴的地图,你派人去探了吗?可有抓到什么有价值的人。”
洛寻捏着君辞的衣角,出声问道。
君辞:“极乐宴的地方是找到了,可哪里已经成了一片荒地,连那些成林的桃花,也都一起不见了。仿佛那里根本没有存在过什么极乐宴,又何谈宴中的那些人呢。”
洛寻:“动作如此之快,我越发对那极乐宴背后的主子好奇了。他不是你的兄长吗?你说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君辞:“捉摸不透,危险至极。”
洛寻点头,她同意君辞的看法。有这种城府和野心,这人一定是匹豺狼,噬肉咽血,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君辞,你说我做的对吗?我明知这胡煜一事背后有人掌控,可我还是顺了那人的心意,成了他这局棋里的棋子,帮他赢下了这一局。当时我一见到那水牢狱的尸体时,我便知道这青州少女失踪一案不是胡煜干的,但在那卷宗上,我还是把这三条人命归到了胡煜的头上。你说我是不是成了恶狼捕食的帮凶。”
君辞摇头,声音不急不缓的想着。
“你没做错,胡煜本就恶贯满盈,你处置了他,也不算冤枉了他。况且哪怕你不入局,我那三皇兄一样会想办法将这残局给结了。到那时候,可能伤的就不止胡家了。”
听着他的宽慰,洛寻心里好受了一些。
可车外突然响起女子凄厉的哭喊,她探身望去,看见的便是街角处那些恶棍对瘦弱女子的打骂。
那人就蜷缩着身子,任他们凌辱唾骂,不会还手,就这么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
洛寻想救她,可她就得了那人一时,却救不了一世。而且这世上如她一般的人何其多呀,她根本就不过来的。
软弱入骨,奴性未消。
可她还是心软了,她叫君辞救那可怜人,甲卫就出手了,利落干脆,车外一下子就安静了。而这时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洛寻若有所思,终是缓缓说出来了。
“君辞,我有些想家了。这个地方人命太轻贱了,就像那三个冤死在河滩上的,明明孙蕴亲口承认,可谁知道他转身离了玲珑小院,对外又是套什么说辞。那三个姑娘都是贱籍,贵家公子打杀几个风尘女,在那些人的口中甚至是个玩乐的笑话,我根本动不了他。我让惩戒司的人将那人造祥瑞送入越都,其实我知道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胡氏将败,皇上不会允许在同一时间里两个氏族的没落。但我还是那么做了,我只想让那个皇上心生猜忌,让这件事如鲠在喉,咽不下去,也拔不出来,这样孙氏便永远得不到重用。”
“君辞,我好累啊,比我在那里还要累。”
至少不用算计的那么辛苦啊。可回不去了,她不能回去,也不舍得回去。
“等所有事情结束我陪你回去吧。”君辞轻抚她的额头,说的温柔。
“回不去了,那个家没了。”
“既然如此,我和你在建个就是了,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安安稳稳的。”
“好。”她笑这点头,重新躺下,头枕着他的膝盖,攥着他的手掌。
“丫头,睡吧。路还长,我们慢慢谋划。”
“嗯。”她闭眼轻声应道,安然地睡下了。意识逐渐模糊,但她没有和往常一样的戒备,而是放松了全身,睡得舒畅。
当洛寻再次睁眼时,天已经黑了,她躺在一间屋子里,房里的烛火轻晃着,映出了旁侧看书人的身影。面冠如玉,温润了满室微光。
“君辞。”她唤他,从床榻上起来,揉着眼睛,看着那手执书卷的好儿郎。“这是到哪了?”
“一处驿站,天黑行路不便,就停队在这歇下了。”君辞将书放下,朝着她走去,“可饿了,我去吩咐人承些饭菜上来。”君辞说罢,转身就准备走,可手被身后的人死死拖住了,就听着那软软的声音响起了。
“我不想吃那些个厨子做的,不如你做鱼给我吃,让我尝尝你的手艺。”洛寻摇了摇君辞的手臂,又柔着声音撒娇道,“好不好嘛。”
她难得的娇弱,他怎么拒绝的了。
厨房生烟,香味扑鼻。
那鱼味道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