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辞想不到你一个皇庭长大的孩子，居然还有这样的好厨艺。实在是太好吃了，跟我那烧厨房的架势不一样。”洛寻一边往嘴里扒拉着君辞给她挑好刺的鱼肉，一边大声赞叹着。看她吃的开心，君辞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他突然想起之前那段苦痛的日子，如今好像也不疼了。他也没白在那修罗场上走一遭，至少他磨练出来的好手艺讨得了自己搁在心尖上的人的欢心，那便可以了。
他凝眸沉思着，停了挑刺的动作。手执着筷子停在半空，心思远飞，被洛寻这个心细的发现了。她在他的眼前挥舞着筷子，见他伸手抓住自己的腕子，那张俊美的脸上带着浅笑，眉眼弯弯的看着她。
“丫头，你想听个故事吗？”他声音飘渺，似从远方传来，震荡了她的心神。她的黛眉蹙起，点点头答应了，她很高兴，眼前的心上人肯给她说说曾经的自己了。那段尘封在心里的故事，往常碰不得、谈不了的尘往。
“世人都仰头赞叹那座皇城的富丽堂皇，却又有多少人能看见里面人的凄苦寂寥。我母妃是个十分活泼的人，她出生医药世家，自幼就修了个菩萨心肠。她不懂什么权谋，也不屑于女人们的争斗，她跟你一样，喜欢草木的芬芳，喜欢世间的浩渺。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她可能会做个游医，治病救人，好不潇洒。”
君辞嗓音温柔，当他说他的母妃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能看出他很爱她，他很敬重她。
但世事无常，没人能料想未来。即便洛寻总是觉得自己地命掌握在自己地手里，她还是不知道当黎明再次到来，她会怎么样。
未来难断，可她知道有君辞在，她不怕。
“那个人当时还是皇子。母妃作为陪侍公主左右地医女入宫了，她第一次见到他，见到那个在庭院里弹琴的他。他弹得并不好，声音涩哑，简直糟蹋了那把名琴。母妃本打算装作没看见，可她就是个女儿家的小性子，她见不得人糟蹋好东西。所以她上前将那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那人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呆呆地看着耀武扬威的她。”
母妃很爱讲这个故事，总是爱在他耳朵旁念叨。他曾经不喜欢母妃的唠叨，总觉得他把自己的形象说的高大，贬低了他幼时心中最崇敬的他。
那时他年龄小，他从没意识到母妃得意之下的温柔，也没注意到，故事里的那个女子，曾经是多么的骄傲。
他还记得母妃每回都要感叹一句：真是个榆木疙瘩。她笑靥如花，只可惜被人摧折了。
“母妃问那人琴艺那么差，为什么还要在这人多的地方拨弹，难道不害怕被人嘲笑吗？而那人说了母妃这一生都忘不掉的话，他说一人羞、万人羞都是一时的，他们是利刃，刺痛心神，可他们却也是他攀登路上的见证者。他要他们看着他的蜕变，看着他的登峰。看着他将他们都踩在脚下。当时母妃觉得他很蠢，为什么要先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呢，她嘲笑这个大言不惭的少年，可这一笑，就把半辈子都搭进去了。”
“帝者谋心，他们本质上不一样。”洛寻有感而发，君辞的笑容渐渐带了苦涩。
是啊，那个自露缺点的男子只是在伪装，他是个帝王之才，比谁都还要聪明，哪里是母妃口里的榆木疙瘩呢。
君辞：“丫头，你知道君辞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洛寻：“与君同辞去”
君辞：“曾经是这个意思。可当无虞宫的华灯都歇，朱红的大门关上，那偌大的宫苑里只剩下我和母妃两个的时候，这个名字的意思就变了。结发簪花配君子， 终天隔地与君辞。这一道大门，把她和他隔开了。”
曾经的诺言深深，可最后还是违背了。到母妃死去，那抹明黄的衣角，再也没有出现过。
“君辞。”洛寻捏住了君辞的手掌，她的眼神温柔，将他看入了眼底。他抬眼笑笑，反掌而上，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说的是他那段最不想回忆的时光。
“丫头，你体会过无能为力的滋味吗？我曾经觉得自己博学多才，又有一身武艺，而且那人最看重的孩子就是我了。我骄傲，我自负，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得到我。可当我吸入迷烟，倒在冰凉的地上，抬眼看着我最爱的母妃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弱小。我的嗓子说不出话，全身无力，根本动不了，我只能空张着嘴，怒吼无声，脸上都是泪水。我伸手想阻止，可我够不到，连她的衣角都碰不了。”
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最想保护的人造自己的面前不如死亡，这是剜心的疼痛，洛寻她知道，她也体会过，那种伸出手去，什么也够不到的滋味。
她是卧底，她见了太多跟她一样隐于黑暗里的同志们的死亡。她曾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警校同学，在自己的面前被抹了脖子，那滚烫的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那黏腻腥甜的感觉，她永远忘不掉。
洛寻的眸子更深了，她的头轻轻地靠在了君辞的头上，挽着他的胳膊，做了一个聆听者，继续等待着他的讲述。
“母妃死后，我渡过了最黑暗的五年。母妃被人污蔑犯了巫蛊罪，从那后我从云端的天之骄子，成了罪人的孩子。为了平息众怒，那人把我关在无虞宫的偏殿里，无光，无声，每天我都艰难地咀嚼着那又冷又硬的馒头，味同嚼蜡，我本以为这会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可惜那并不是啊。我就躺在那冰冷的青石板上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南疆战乱，皇室里没人敢领军应战，我这个被囚在暗室里的人就被想起来了。那天，是三年来，我第一次见他。还是高高在上，还是不怒自威，可他的眼里再也没有我了。”
“没人问我同不同意，害不害怕，我就被送到了战场，我那些个华丽的杀招第一次要用上了，我以为杀人很简单，可当我的刀刃穿透那敌人的胸膛时，对上那人惊恐的眼神，我怕了。可我不能停，我周围的人都渐渐倒下，可我站在死人堆里还在挥舞着刀戟，他们说我杀红了眼，一刀一刀地落在那些早已没了热度的死人的身上。他们说我疯了，没人肯接近我，我被驱逐在军营外，我知道那是我那些兄弟们的计谋，他们希望我死在那骷髅堆里，永远都不要回来。”
皇室艰险，兄弟相争，他也曾以为他们这一代不一样，可结果都是一样的，瘦弱便会被吞噬，吃的连渣都不剩。
“我在山沟里躲了三天，雨水无情地冲刷在我的身上，那是刺骨的凉。透入骨头，寒在心里。而我在那的唯一的一段饭就是秃鹫吃剩的腐肉，那肉咬在嘴里，都是腥臭。那时候，我突然想念那暗室里的馒头，至少那时可以咽下去的。”
君辞的声音轻轻的，说的云淡风轻的，可洛寻却听的心里犯了酸。她没想到他过的这么辛苦，从地狱里重生，满身鲜血，那时的他还是个少年啊。明明是个被呵护的年纪，可却经历了那么多人世间的疾苦。洛寻那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下了，那是她第一次放声大哭，哭的很伤心，那张小脸都皱了。不成样子，涕泗横流的，看起来有些丑了。
君辞；“丫头，别哭了，难看死了。”
洛寻：“君辞，我是不是哭的真的很丑啊。”
君辞：“是啊，丑极了，所以不要哭了，那些时光都过去了。现在我有你，往后余生都会快乐的。”
洛寻点头，凝望着他，“好，往后余生，我和你好好的度过。就是你想赖，也赖不掉，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了。往后有人要是敢欺负你，我便打的那人脸开了花，成那染坊，看谁还敢动我的人。”君辞擦掉了她脸上的泪水。
窗外风拂过，吹的院中的树叶轻摇。那声声似人的轻声诉说。他们相依到天明，那曦光渐起，他们携手出了院子，相视一笑，共赴未来路。
走的执着而坚定。
而在此时，越都近郊的的法玄寺一片喧嚣，热闹非常。
小和尚们在门口垫脚观望着寺堂里的蒙着金布的供在香案上的东西。那里面放着的是纯金打造的金莲，重的要两个壮汉合力才搬得动。
“你说那天供奉日，那金莲里到底塞了些什么东西啊。”一个小和尚好奇地出声到。
“听说那里面封了皇上的亲笔题字，好像写的是祈祷国泰民安的祝词，为了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
“可我怎么听说那里面是皇上的生辰八字，为了祈求上苍给他多些寿命。”
“诶，你们说，当着金莲开启时，这里面的东西会不会变了样啊。”
“胡说，那东西可是被主持亲手封的，众目睽睽之下，用金水灌注，谁动得了。再者，这金莲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都得去陪葬。你呀你啊，怎么不想写好的事啊。”年龄略大的和尚提溜着那两个小和尚的耳朵就朝着寺中的后院去了。
而当他们走后，那院中有一双的眼睛正看着他们。微扯薄唇，笑的和那些恶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