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辞抬步越过门槛走了进去，他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了一个表面绣着蝴蝶的香囊，双手解开封口，就可以瞧见里面放着的已经有些干瘪的桃花。君辞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将桃花取了出来，一个一个排好摆在那供案上。
“母妃，这青州温泉池旁的桃花又开了，阿辞给你摘了些。可惜这年花开的不好，待我去的时候，都快谢尽了。只有这么几朵了，母妃可不要怪阿辞啊。”
君辞看着那牌位自说自话着，手指摆弄着那将要败去的花朵，乞求它们在这世上多盛放一刻。
“丫头，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在那义庄里，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青州落水美人的旧俗。”
他声音轻轻的，将手从那花中抽离，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挽回不了。败了，终是败了。
“记得，我当时还很好奇，你一个在皇宫里长大的皇子，怎么会知道这青州的旧俗。就连我当时都只是因着平时无事翻了翻这青州的异闻录，我这才只晓得。”
洛寻走到了君辞的身侧，和他比肩而立，凝视着那供案上的摇摆的烛火。
“我外祖本是青州的游医，居在青州的城郊处的一个木屋里，温泉入院，桃花满蹊，整个院子都飘散着淡淡的药草香。在那里，母妃度过了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后来先皇染疾，宫中无人能医，我的外祖便被请进了皇宫，从此一医成名，永永远远留在了那座鲜血换荣华的宫殿里。游医四处走，医得都是些穷苦百姓，所以那些个乡野陋俗也就都知道了。只是我没想到，这个风俗会在我母妃的身上实施。”
君辞敛眸，弯了双膝在那蒲团上跪下了，而洛寻也随着他跪在了旁侧的蒲团上。
“君辞，是你把母妃给带出来的吧。”洛寻双手合上，朝着那牌位恭敬地拜了拜。
君辞：“是，在无虞宫成为冷宫的时候，母妃说她不想死后被葬在泥土里，她怕蛇虫鼠蚁会啃食她的身体。母妃最爱漂亮了，她不想死后成个骨肉不全的样子。她说最好就一把火将她烧了，让她停在那最美好的样子。再将骨灰寻个山崖抛洒了，随风而去，也算全了她少时想做个无拘游医的心思。”
君辞的眉皱了，那眉心川字显现，看的出他内心的嫌恶之情。
“那人说，母妃虽是罪妇，但与她少时结情，他感念她的多年陪伴，所以特赦母妃可以葬入皇陵，葬在帝王墓室的旁侧，已全母妃对他的拳拳深情。说的是言辞恳切，天下所有人都称赞他的宽宏大量，可他真的是哪样吗？那人为了平息东域十八部的怒火，推一个女子来抵罪。他不配在死后跟母妃同寝。”
君辞脸上带了愠色，洛寻知道他怨他极了，那样一个心狠的父亲，没人能个承下的。
洛寻回头，重新看向了那个画着盛放的桃花的牌位，她脸上重挂了笑，那清冽的嗓音就响起了。
“母妃，我叫洛寻，我没有父母，从小都是一个人。可从今日便不一样了，你就是我的母亲，以后我会代替你照顾好君辞的。我一定会替你平冤，搅得那些害你的人心神不宁，送他们去那个世界向你赔罪。”
洛寻说罢，又弯腰拜了拜，一旁的君辞看着他眼中有了些湿润。
“丫头。”他唤她，对上她的甜甜的笑。
“君辞，以后可要经常带我来看母妃哦，我可是会想她的。我记得衙门后院的墙角处有一株野桃花，下次我去将那树的花枝折了来，插在院里，日后年年都能看到满树的粉红，一团一团的，母妃一定会喜欢的。”
“嗯。”君辞点头，伸出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腕子，牵着她站了起来，“丫头，待桃花烂漫时，我迎你入门可好。”
“我那王府什么都有，唯独缺你一人啊。”
听着君辞的求娶意，洛寻昂起了头，做了个傲娇相。几句话就想把她娶进门，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才没那么容易呢。要想娶我，得斩五关过六将，金银珠宝无数箱，田地万亩，婚仪盛大，这些你都有吗。”
君辞看着她的那个得意的小模样，垂头笑了。
这丫头出的条件还真的就不高。中他下怀，刚刚达的了标。
“我少时斩了东域的东秦关、东御关、东誊关、东湘关、东漠关，掐指算了刚好五观。而我过着五观的时候，正正好斩杀了正负将六名，你说这是不是很巧啊。更巧的是，我回朝后，封了成王，封地万亩，赏赐的金银一个院子都堆不下，况且我坐镇惩戒司，这贪官污吏没少杀，那钱款不惜得给那个老头子，就都堆在司里的地库了。算来，我这身家抹去零头，可能差不多一万箱的金银吧。而你说的这婚仪就更简单了，这么多的银钱，化作金银箔纸，随着你出嫁的车架抛洒出去，这万民同欢的场景应该挺盛大的吧。”
听着君辞的讲述，洛寻有些难以置信，这样的条件也能符合，这也太逆天了吧。
“这……这就算你全符合了。我也不嫁，说不嫁就不嫁。”
洛寻朝他做了个鬼脸，许是她跪的久了，这腿有些不听话了，她才抬腿走出一步，就觉得有些酸胀。脸上也带着些因腿部不适而产生的异样。
她伸手想去揉一揉自己的腿，可刚弯下腰就被君辞给打横抱起了，对上那人带着笑的俊脸，洛寻一时之间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突然发现，自从她的身边有了君辞之后，她变得有些娇气了。
不就是腿麻嘛，那需要人抱着回去啊。
她把脸用手挡上，在他的臂弯里一动也不动，她紧闭着眼，她敢肯定，这回厢房的路上一定会被值夜的人看到，明明之前还那么的胆大，现在可好成了畏畏缩缩地像个什么样子。
君辞一路抱着她回了厢房，没能如洛寻所料，在路上遇见那些个看戏的人，只因为那三个在暗地里做了不少的准备。
他们可不想有任何事毁了自家王爷和王妃的亲昵，毕竟府里填个小王爷，还是蛮可爱的嘛。
“可以把我放下了吧。”洛寻弱弱出声，打量着厢房内里的情况，她抬手指向了一侧的椅子，想要让君辞将她放在那处。可没曾想，君辞一声都不搭理，径直走到了床边，将她送到了床上。
这下子，洛寻的神经绷紧了，她打量着面前正在给她盖被的男人，小心脏跳的有些快了。看着他弯腰接近，洛寻就快速地将眼睛闭上了，嘴唇抿起，像极了受了惊吓的兔子。
等了半晌，洛寻并没有等到她想要的，只是听到耳畔的一声轻笑，然后两只手附上了她的小腿，用不轻不重的力度揉捏着，缓解了她之前的酸胀。
“丫头，你这脑袋瓜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君辞笑着调侃她，手上仍是不停地揉捏着，指腹带着温度，应该是他之前特意将手掌捂热了的。
“我这是困了，才这么急迫闭眼的。”
洛寻狡辩，君辞也不拆穿她，轻轻嗯了一声，又默默给她按着另一条腿。在这个男子为尊的时代，他肯做这些事情，让洛寻心下一暖了。
“君辞，那胡家和岳家的事怎么样了。”洛寻睁开眼，将手臂枕在头下，看着那个刚帮他按摩好，又准备去焚香的男子，他白衣脱俗，那长睫微扇，看着洛寻呼吸有些急促了。
君辞：“歌谣我派人在越都大肆渲染了，本是被人压下了，但丫头你派泠顶着胡家的帽子抢了那么多贵家子弟的怀中娇，他们也自然很愿意帮忙将这歌谣传入宫里，传入那人的耳朵里。多方发难，就算胡氏的人有再多的手，也拦不下。”
“那人一向是个多疑的，眼里揉不下沙子，早就想将那胡氏吞了，果不其然借着这机会将胡家给发派到东域去了，那可是苦寒地，夺了军权，这胡家就只能是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主家在那得个什么不治之症，这胡家也就散了。”
“至于那岳氏，惩戒司已经把他家给抄了，那银钱堆在地牢里呢，实在是放不下了。干脆送到南疆去做军资，也好过给那高座上的人。”
他说的轻飘飘的，是因为他知道那人纵容他的胆大妄为，是笃定了他不会去觊觎他的那个高位。他给他的权势，给他的容忍，不过就是将君辞推出去，成为那个令所有氏族闻风丧胆的存在，一个白脸，一个红脸，不过是他的伪装罢了。
君辞娴熟地将香压好了，点燃后那淡淡的香气飘出，让人的心都沉静了不少。
君辞回头，看着洛寻的愣神，便知道她又有事情想不明白了，“丫头，可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吗？”
“那佛堂炸碎的金莲我去看了，那剂量不大，却刚好能将那足金的莲花给炸掉。并且是从内部炸开的，可这金莲是皇宫里的营造司做的，一路护送到法玄寺也是关关检查的。而且我问过武鸣，在金莲封注之前，他曾去查验过那金莲的内部，没有东西，那这炸药又是何时放进去的呢。再者说，你那渣爹写的所谓的什么御帛，上面的内容说说是机密，可那住持和他的两个师弟还是看过了，就在封注前，他们还再三检查，没有被掉包，金莲旁也一直有人守着，直到爆炸前都还有，那这又是怎么在金莲无损的情况下将东西掉了包呢。”
洛寻不解，那眉头就皱了，看着外侧浓稠的夜，君辞有些担忧她的身体了。他起身走到灯前，弯腰吹熄了烛火，一下子就蒙了洛寻的眼睛，看不见那周遭的环境。
是黑，突如其来的黑。
没准备的黑，她从那时就怕了。
君辞知道她畏惧，走到床边，帮她掖好了被角。
“你睡吧，等你睡熟了，我再走。”
“可不要骗我哦。”
“一定不会的，这辈子都不会的。”
嗅香入眠，有他的陪伴，她的夜越发的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