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殿里，娆妖正侍弄着君易派人送来的古琴，她的指尖微勾，那清脆的弦音响起，在整个院子里涤荡散去，难得给了她一丝的宁静。殿外，洛寻驻足在门前，那守门的内侍打眼瞧见了洛寻，也不返身通传，而是恭恭敬敬地将洛寻请了进去，这是娆妖一早地吩咐，娆妖知道她一定会等到洛寻地来临。
跟着那内侍的引领，洛寻入了院子，还未瞧见娆妖的身影，那清妙的弦音就先落入了她的耳朵里，远远在那圆洞门的地方伫立，她抬眼望去就瞧见了那个正在拨弹古琴的女子，还是和初见只是一样，那般的妩媚生姿，只是那琴曲少了些情意。
“娘娘的琴曲还是那般的好听，只是不如琵琶古曲带着那份缱绻的深意了。”洛寻朝着娆妖走进，在她的不远处停步站立，施施然朝着那人行了一礼，红唇带笑，将那人搁入了眼里，“曲从指尖生，情由心底起，这深情不再，娘娘应是这颗心变了，再难有当日的情丝。”
娆妖按停了琴弦，她慢慢抬起了头，凝望着那个眉眼微弯的女子，她朝着身侧候着的人轻声耳语，那婢子就带着殿里的所有近侍都离开了，此刻这偌大的院子之中只有她们三人还停在原处，这空荡荡的院子横生了一份的孤寂。
娆妖艰难地扯起了唇角，苦笑道，“我这颗心不是变了，而是死了。”
死在了这座孤城里。
“今日春阁我没能去，错过了给你贺喜的时机，我现下便帮你补上，你也别怪罪我的失礼。”娆妖伸手提起了桌案上早早备下的酒壶，她将自己面前的酒盏斟满了酒，伸手捏着那酒盏，朝着洛寻的方向高高举起，扬声恭祝道，“我惟愿你事事随心，日日康平。”
苦酒入喉，那辛辣泛起，呛红了娆妖的如瓷一般白皙的脖颈，听着那一阵一阵的咳嗽声，洛寻伸手轻抚着她颤动的背脊。
娆妖的祝福与众不同，却不带着虚假，这是发自她的内心，那颗早已被困死的真心。
“我今日给你讲个故事吧。”娆妖握住了洛寻的小臂，那眼睛里泛起了雾气，朦胧模糊，看不清那眼底藏着的深意。
酒劲上头，她困得太久了，忍的太久了，她不过就是想疯一次，再这个世上还能看得懂她的人面前疯一次。
不及洛寻反应，娆妖的声音就在院中响起了，她缓缓站起了身子，在那院中来回跺着步子。
“西原曾有个小国，名叫祁煌，它建在西原的草原上，国中百姓游牧一生，她们没有金碧辉煌的皇都，也没有规模浩大的兵将，他们的日子过得很简单，骑着骏马奔驰在草原上，追着飞鹰，看着落日，日子过得朴实无华，但从没有勾心斗角。国人很和善，他们善待异族人，用最肥美的牛羊，最细软的褥子招待这些远方而来的客人，却没想到那些人看上了祁煌的马匹、矿藏，因为这些外物，一夜之间西原燃起了一场大火，大火吞噬掉了整个祁煌，嚣张地泯灭了所有人凄厉地喊叫，实在是无情极了。”
娆妖地声音冷冷的，她突想起了那时在山巅之上看见的景象，那火肆虐无情，就那样毁掉了这世间她认为最美好的地方。
想到这她的周身生了凉，她再次想起了那个温热的怀抱。
那时真的仿佛全天下她的身侧只有他一人罢了。
娆妖无力地笑了，继续讲述着，“一夜之间祁煌不复存在了，没人在记得那个无忧无虑的地方，除了从那火海之中得以逃生的小姑娘。那夜，异族人在祁煌的地盘上烧杀抢掠着，他们冲入了小姑娘所在的营帐，他们扫视着营帐里躲藏着的手无寸铁的祁煌姑娘们，那歹意就渐起了。”
“小姑娘被所有人护在了身后，看着那些年纪稍长的姐姐们的挣扎，她那刻怕极了，目睹着那恶鬼一样的男人们的面庞，她手执着一把一直藏在皮靴里的尖刀冲上去了，只可惜她的力气太小了，她被击倒在了地上，那些恶鬼就朝着她来了，那些本受了凌辱的姐姐们拼死抓着那些人的手脚，听着她们叫她逃跑的喊叫声，感受着脸上沾着的滚烫的血液，那种从骨子生出的害怕驱使着她没命地超外侧跑着，一刻都不敢停下。”
“可她到底是太弱小了，她渐渐跑不动了，她摔倒在了地上，听着身后愈来愈大声的吼叫，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死定了。可这时身后传来了烈马的嘶鸣声，听着那刀枪相撞的声响，那些令人恶寒的声音不在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那清浅的月光。”
娆妖抬头看着那云卷云舒的天空，面目上挂着浅笑，“一个红衣的男子救了小姑娘，他将她带离了那个地狱般的地方，他交她识字，交她琵琶，他的温柔让小姑娘的春心动了，她爱上了这个救了他的人，尽管她知道他只是把她当作替代品罢了。”
娆妖几近不可闻的叹息还是落入了洛寻的耳中，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了，盯着面前这个略带着醉意的姑娘。
这是他们的初见，这是他们的羁绊，这也是困住娆妖一生的监牢。
“小姑娘爱上了那个红衣的男子，可那人却不爱她，他只把小姑娘当作了一枚棋子，落在这权谋的棋局中，哪怕小姑娘不喜欢这样的人生，可为了那份恩情，为了那份动心，她还是忍下了，对吧？”洛寻缓步上前，将身形摇晃的娆妖带回了座位上，见她趴在了石桌上，头枕在自己的臂膀上，目光开始有些迷离了。
“是啊，你说这小姑娘是不是很傻，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被那人操控着，就这么忘了自己的国仇家恨了。”娆妖声音低低的，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下了，沁入了衣袖中，再找不到踪迹了。
“有时候执念比傻更为可怕。”洛寻叹道。
心如明镜，却自甘沉沦，这是比一生懵懂不清还要悲伤的事。
见着娆妖缓缓阖上了眸子，洛寻将身上的披风解下了，她轻轻给她披在了身上，然后带着空青转身就准备离开了。
这时她手被抓住了，一个纸条被塞入了手中，俯瞰着那个假寐的娆妖，她摇了摇头，转身朝着院门去了。
刚跨出了一步，那清冷的声音就响起了。
“我不管你和君扬布了一盘怎样的棋局，也不管你们想要做些什么，你只记得，我洛寻向来是个不好惹的，你们要是敢动了我放在心上的人，我一定不会饶过你们的。”
“当然，那些人也包括你娆妖，我曾说过我记性很好，记一人便是一辈子，百年后你坟头布草，我一定不会忘了交代后辈之人去给你除一除的，那一杯清酒也不会忘得。”
洛寻说罢离开了，身后趴在桌上的人坐起来了，眸子亮亮的，再没了那朦胧的模样，哪里还有之前醉熏熏的样子。
娆妖唇角凝起了一抹浅笑，那是为了洛寻绽放的。
出了明鸾殿，洛寻展开了那手中攥着的纸条，上面写着的是一个人的生平，那上面将军府三个字引起了洛寻的注意。
这是陪洛璎入宫的乳娘，可当初却无端没了踪影了。
洛寻将那纸条重新攥回了掌心之中，一侧的空青瞧见了她目色的浓愁，出声问道，“小姐，可是小柳妃娘娘讲的故事太过忧伤了？让小姐一时有些神伤了？”
“是啊，那故事确实有些悲伤了，只可惜更悲伤的是人啊。”
“小姐，空青有一事不懂，刚刚小姐再离开之际又说了些什么，可小柳妃娘娘已然醉了，这话不是白说了？”
洛寻摇摇头，回答道，”酒醉，可人未醉，这话她听进去了。”
洛寻带着空青走了，上了宫门旁成王府的车架，同君辞回到府里了。
进了屋子，洛寻在榻上躺下了，阖眸沉思着，嗅着屋里燃着的药草香。
她突然睁开了眼来，扬声喊道。“空青。”
门被打开了，空青快步走了进来，“小姐，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我近日身子有些不爽利，你明日去宫中的医署给我请个医官，就请那个今日入春阁为皇后请平安脉的医官，让他来跟我诊治一下。”
“小姐，王府里有府医啊，医术不比那宫中的医官差，为何要舍近求远呢？”
“只是有些病，只有那人能医罢了。”洛寻沉声道，空青听了吩咐也就离去了。
看着手中写着娟秀小字的纸条，洛寻暗暗叹了一口气。
一步算计，到底是自己心甘情愿跳进去了。
“你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啊。假如当初那个勒马救你的人是君成该有多好啊，你如今活得也能自在一些吧。“
可惜，这世间最恨假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