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万灵音从殿中追了出来。
“洛寻，你给我站住。”
听到万灵音的叫喊，洛寻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就看到了脸色凄然的万灵音。
“不知灵音郡主有何事。”她柔声问道，微微抬眸看着她。
“为什么七哥会喜欢你这样的女子？我是南越才女，琴舞双绝，更是皇城里身份最高贵的郡主，他怎么会喜欢你这个跟温润贤淑毫不沾边的女子。只要没有你，七哥一定会爱上我，我才是最适合她的女子。我求你，我求求你……”灵音咆哮，带着乞求，完完全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她的睫毛微颤，这天降下的雪也渐大了，让她显得更加的悲戚了。
洛寻抬头看着这漫天的晶莹，面对万灵音的无礼取闹，她并不生气，反而生了一些怜惜。
“郡主，即便没有我，你与君辞都不可能在一起。”洛寻凝眸看着她，不禁叹了口气，她不忍心揭穿这现实的残局，可对于一个一心渴望爱的女子来说也太过的残忍无情。
“我不信，皇上、皇后待我如亲女，只要没有你，我去求他们，他们一定会下旨赐婚，让我当七哥哥的妻子。所以我万灵音今日求你，你将那婚事退了，离开吧，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答应你。”
洛寻听她一言，无奈摇了摇头，缓缓道：“灵音郡主，你说没有我，皇上一定会下旨赐婚让你成为七皇子妃，那我且问你一句，镇南王是何人。”
“是我父王，是南越唯一的军武异性王。”灵音朗声答道，可以听出她的些许得意，可这镇南二字却真正是让她绝望的原因。
“不错，镇南王是你的父亲，是南越唯一的异性王。他十四参军，靠自己的一双手打下了如今的天地，他是人人称赞的铁血将军，统领南疆五万守军。那么这样的人，这样靠自己的努力白手起家封王的人，你可知道他最害怕的东西。”
“……”万灵音看着她，微微怔住，没有言语。
“失去！”
“他害怕失去权势，害怕失去自己一生打拼换来的荣誉。所以在这个政权争夺的时代，他需要找一个依靠。因为他是镇南王，统领五万守军，所以没有母族支持的君辞从来没被他纳入选择的范畴里。同样因为他是镇南王，这南越唯一的军武异性王，皇上害怕他的变心，所以皇上不会让任何一个有能力登上宝座的皇子与镇南王结成姻亲。这便是即使没有我存在，你也不可能嫁给君辞的原因。”
万灵音看着她，仿佛一瞬被人扼住了脖颈，喘不上气。
雪下的大了，那个温室里的花朵开始凋零。
洛寻感受着雪的寒冷，终又在这素白之中轻启了唇齿。
“郡主，你身份高贵，那些贵女们一个一个都巴结你，没人敢与你为敌。皇后称赞你琴艺卓绝，是贵女之中的魁首。于是季慈姐姐摔断了自己的古琴，改练了琵琶，而她的琴音在我听来比你更富意境。贵臣们夸你舞姿柔美，没人能比过你，于是苏小姐的金鸾舞再没法在世人面前展现。”
“你承受着镇南王之女所带来的富贵与荣华，便要承受这身份所带来的禁锢与抉择。”
“那倘若我放弃呢？”万灵音出声问道，声音却有了些颤抖，那般的虚弱无力。
“你真的能放弃吗？”洛寻反问她，声音清冷，但清晰有力。
“……”万灵音再一次的沉默了，她犹豫了，她以为自己可以为七哥放弃所有，可没了镇南王之女的身份，她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再没了高傲和保护自己的能力。
“难道你便能放弃，你是洛氏女，你和我一样都是威胁皇上地位的势力。”万灵音问洛寻，只是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想争的不过是一个输赢，她想证明洛寻和她是一样的女子，可她还是错了，错的彻底。
“能。”
洛寻答得肯定，她眼神清明，深深的瞳子将人看了进去，在这飘散的白雪之中，好像峭壁之上的寒梅，明艳地挥散着她的清香。
“我的郡主之名不过是个虚称，洛氏已尽，再没了左右朝政的能力，我又有什么不敢抛弃的。而那些所谓的洛氏旧部，他们虽然会在明面上照顾我，可没谁会为了我搭上全族的性命。我与君辞的联姻，既安抚了我母亲曾经的部下，让皇上获得了盛名，也让君辞断了和其他权臣用姻亲订立合作的机会。”
“没了那些我依然是我。”
“可你没了那些便不再是你。”
“我本就是山林里的猫，没人能决定我的行迹。”
洛寻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万灵音，她再没了往日的嗔傲。
洛寻转身，走了几步，可终还是停下了步子，又转身道。
“与凤与凰，以我倾心。倒是个好曲子，也配了个好舞姿。只是跳错了场地，选错了时机。这百花宴被皇上当作了大皇子的洗尘宴，南太后和皇上的言中之意都是想给大皇子在这席上挑个贵家的女子封为皇妃。”
“除了一早就被皇后看上的温蘅，郡主可瞧见了哪家小姐的那艺中带情，她们都提防着，可郡主却为料到，跳了这么一支恋曲。若是单单献舞也就罢了，可大皇子借着南太后的名义赐了郡主礼物。那玉饰上的和合二仙可是夫妻和睦的象征。以舞诉情，以玉答礼，想来这日后便多了对两情相悦的好伴侣。”
“我不信，皇上和皇后怎会如此待我，那大皇子可是个残废。”
万灵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看着洛寻，想在她的眼中看到撒谎的疑虑，可洛寻的眼眸很亮，是她从未看过的坚定。
“大皇子身有残疾，跟皇位便再没了关系。原本你是镇南王的嫡女，给你配一个有残疾的皇子，可能会让臣子对皇上感到寒心。可如果是两情相悦，那只会成为一段佳话，谁人又会在意。而一旦你和大皇子结亲，那你就会成为万家的一枚弃子，再没了往日的神气。”
“我是镇南王嫡女，唯一的嫡生女，又是皇后最宠爱的郡主，就算我嫁给大皇子，万家又怎会将我抛弃。”
万灵音不信，可这只是她最后的挣扎。她从没涉足政局，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可今日她才知道她所认为的温情，都是刀刃上所涂抹的甜蜜。
那一刀一刀的终会刺入她的心。
“可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妹妹，她的生母可是你母亲的妹妹，你母家二房的嫡女。在这个时代，女人的名分还不是男人的一句话，这一句话便能让你从淤泥之中走向干净的圣地。”
洛寻伸手接住了飘落的雪花，片刻间，这莹白便没了踪影。
空青帮洛寻揽了揽肩上的披风，侧目看着洛寻，只见她微微一笑，有了决定。
洛寻转过身，复道：“世子是个不错的选择，颜家早早脱离了政治的中心，而他母家的通天财力是万家没有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他爱你，跟他在一起，你才永远能做那个毫无忧虑的灵音郡主，你才能逃离这盘棋。”
“人生如何，应该是自己选择。”
洛寻说罢，带着空青就向宫门走去。
而她身后的万灵音呆呆地站在了原地，她觉得她输的彻底，输得服气。
万灵音忽而淡淡一笑，幽幽道，“你果真是这天底下最讨人厌的女子。”
因为万灵音知道自己永远都赢不过那个女子。
那般机敏自信的女子。
……
“小姐为何要帮那灵音郡主？她多次为难小姐，实在是让人可气。”
空青皱着眉头，气鼓鼓的腮帮子倒是可爱，让洛寻不禁一笑。
“我不喜欢她，却也不讨厌她。她那些小把戏我从没看进眼里。我帮她不过是怜惜，出于同为女子的怜惜。因为没有权谋的女子，不应该成为男子们政权争夺的牺牲品。”
她抬头看天，雪花没了踪影。
“小姐，雪停了。”
“嗯，想来明日冲破雪层绽放的花朵会更加的绚丽。”
她莞尔一笑，忽看到宫门前等候的月白身影。
想来她还是有些私心。
用几句话解决一个情敌，这买卖还算是值。
“君辞。”洛寻大喊着小跑过去，鼻头被冻得染了红色，她一把冲入了君辞得怀里。
“你这是怎么了，第一次见你没醉酒对我这般得热情。”
空青咯咯一笑，洛寻没好气地瞪了这个看戏的人一眼，然后抬头看着君辞道，“这不是高兴嘛，把你的那个好妹妹给解决了，我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洛寻抿唇一笑，面上露出的都是得意。
君辞用手指夹了夹她的鼻梁，宠溺一笑，“我的好妹妹，从来都只有你一人啊。”
洛寻和君辞相视一笑，洛寻挽上了他的胳膊，上了那回府的马车，而在宫道的转角处，一辆一模样的马车出现了，代替他们把这回府的路给继续走完了。
而洛寻和君辞入了那座宫殿，身后跟着的是夜洺和空青。
那天暗下来了，风吹着，好似女子哭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