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我今日这趟是白来了。”洛寻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长眸微敛，那语气里带着可惜的意味。她缓缓站起了身，看向了那个坐在那处的瞎婆，她的眼睛呆呆地盯着手中的碗，眸上凝了感伤。
洛寻转过了身，朝着那院门走去，可还没有迈出几步，她又重新站定了，那清冷薄凉的声音在这空荡的院中响起，里面带着刺骨的寒意，让人心神一凛。
“我今日翻看了当初那些太医们给璃姬验尸的记录，上面的记录写的很乱，没有章法条理，看起来实在是头疼极了。不过这也不怪他们，模糊死因，尽早将罪子交出去平息怒火，这是他们看那高座人的脸色行的事。而璃姬身为皇帝宠妃，就算是死，这身子也经不得外男的玷污，更别说什么开膛破肚了，这记录凌乱不清晰也在理。”洛寻那转过了身子，那唇角衔了冷笑，这个时代思维太过保守，有些证据便因此给淹没了，如今尸体化作枯骨，在那地底皇陵里躺着，洛寻也没了还原的本事。
一切只能从表层入手，用一些不起眼的小事情，编织这出巫蛊戏。
寻找、猜测、虚晃、做戏，在这深宫里只有这般才能将那隐藏在背后的真相给挖出来。
“记录最开始的字都写十分的硬挺，刚劲有力，应是出于男子。但最后几页却是一些娟秀的小字，我想是那些太医因为碍于男女大防而让医署里的医女替代他们给璃姬查验身体，而就在那上面我寻到了一个让我疑惑的东西。记录上写着尸体腰际有一疤痕，疤痕一指长，且是多年前留下的痕迹。”
“想来婆婆在这宫中待得时间应该不短了，也应知道这宫妃在入宫前要验身吧，试问一个身上带着疤痕的女子，如何过得了这验身一关，而这要是入宫后才留下的，在那医署里也该存有记录，只要一查便能知道真正的璃姬腰际有没有这般的痕迹。“
洛寻缓缓说道，那一字一句入了那瞎婆婆的耳里，她端着瓷碗的手有了些颤抖，他沉下了眸子，尽量藏起了她眸中的异样。
“小姐这是再拿老婆子寻开心了，我在这宫中许久，自是知道这宫妃最讲究的便是肌肤的完璧，可正因如此，璃姬娘娘身上有了伤痕才不敢去那医署行医，还不是怕损了这滔天的恩宠。”
洛寻听着她的狡辩笑了，“璃姬会医，我知她不去医署也是正常，可一个爱美会医的宫妃，会甘愿在自己身上留下如此的疤痕，这疤痕藏不住，迟早会因为行至云雨而被皇上发现，到那时不一样是个损了恩宠的结局。”
“那日我曾去了璃姬的殿里，桌案上还摆着些医书，书里面夹着些东域的方子，我细细看过那其中之一便是一张舒痕的药方。我曾听一位长辈提过，东域蛊药神奇，甚至能生死人而肉白骨，这么厉害的医术，却治不了一个小小的伤痕？这让人实在是不信。”
在青州衙门时，洛寻总是喜欢在林伯的院子里偷闲，闻着那里的草药香，最是舒神了，可每每林伯总是喜欢在她的耳边念叨那些个少年往事，她也只得听着，就这般将这些有关天下医术的事记在了心里。
想到这，洛寻垂下的眸子，鼻头有些酸涩，但她还是把这份情丝给压下了，她再次看向了那个妇人，唇齿轻启，那声音就幽幽的传了出去。
“初知巫蛊案的详情时，我只知璃姬死时七窍流血，全身上下被扎满了细密的银针，这般凄惨的死法让人看了心惊，那时我只觉得凶手这般达到了震慑人心的目的，给这巫蛊案有了个精彩的开头。”
“而后来当我再次去细究璃姬之死时，我看着那太医的记录，这怀疑再次泛起了，那上面写着那尸体被人挖去了双目，面目也有了些模糊，但因五官和璃姬有着几分的相似，如此也就被认定这尸体就是璃姬。”
“我不明白只是七窍流血、身扎银针，这死相已然很是凄惨，为何还要再废力剜去璃姬的双目，毁了她模样，你可能会说是因为那投下巫蛊之人歹毒的心肠，觉得这般才能一解心中的恨意，可偏偏被冤投下巫蛊的人是个在这皇城里不争不抢的女子，她行医一生，不取毫厘，这样的良善之人狠不下这个心。”
洛寻的声音里开始有了些波澜，带着些微微的怒意，她的眉头蹙着，心里在为那人感到不平。
“东域之人双瞳好似蓝琉璃，这样的特征，过目便让人忘不到，想要在南越宫中寻个替身，这双好看独特的眼便是最大的障碍，想来只有将这障碍抹去，才能换的活下去的机会，这是为什么你失了眸子，成了如今这副丑陋的样子。”
洛寻看着那妇人叹道，谁能想到那曾经的宠妃会成了如今这般的样子，活在权谋局中的女子，一步棋错，那便是步步皆错，余生都活在阴霾里。
洛寻仰头看着那四方框出的天景，那乌云渐起，将这座宫院给笼罩了去，那阴寒从脚生起，让四肢百骸都有了凉意。
瞎婆子的肩头微微耸动着，那笑声兀自响起，在这凄楚之景中听起来有些刺耳。
她不停地笑着，那笑张狂肆意，已近疯癫，让洛寻看着在心里生了怜意。
“又是个被这牢笼给困住的人。”洛寻摇摇头，带着那乙士转身走了，身后那妇人收了笑，转为了低低的轻语，那声音很小，但还是被洛寻听入了耳朵里。
“悔不及当初。”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后悔的事，只可惜后悔药只活在人们的梦里。
如何结局，只能看曾经做下的是如何的决定，怪不得他人，自己的命从来只在自己的手里。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不过是选择罢了。
洛寻走在去梓云宫的路上，她看着这宫城里的每一块砖瓦，她的眸子深了，在脑海里那些东西再一次翻起，让她可以理清这利益编织而起的局。
出身东域成了璃姬身上最重的担子，也成了禁锢她魂灵的锁链，挣脱不开，脱离不去。她成了这场局的赌注，被幕后的人操纵着走向死亡，可能当时她已经做好了为国牺牲的念头，可恐惧总会占据一个人的心室，那种发自内里的害怕总是会左右人的决定。
想来当初她应该跟那个替死鬼做下了约定，让她提议锁住宫殿偷溜出去，再让她趁着其他婢子酒醉昏睡之际回到那灵离殿里，她只要如此行事就给她不菲的赏赐，可那婢子绝对没能想到最终贪婪会要了她的命。
密室之局看起来是那般的玄乎，可不过是操纵人心，有时候复杂的事情只会因为想的太深而得不到结局。
而这利益之局，有人开了场，有人便会依着将这局给做下去，而那人便是第二个落入局里的。
洛寻抬步进了梓云宫里，入目的便是满地的狼藉，那些药架东倒西歪地倒在了地上，药材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婢子们正在弯腰收拾着，而那屋里还时不时传来了女子尖利的喊叫声，一阵接一阵的听起来让人心惊。
洛寻站在那里，打量着这个原本布置雅致的院子，感受着那院中突起的风的微凉，她缓步走向了那个屋子，伸出双手推开那紧紧阖上的大门，随着一声吱呀的响声，那风随着她进入，吹动了屋内的烛火，看清了那角落里正在发抖的女子。
这一瞬，洛寻的记忆似乎有了些混乱，她难以相信面前这个头发散乱、抱膝痛哭的瘦弱女子和当日院中所见的那个明媚如阳光，欢脱似林中小兽的灵巧女子是一个人。
那时的她笑的肆意，一颦一态仿似天然，那日她赤足在青石板上轻舞，略显稚拙的去垫脚够着那枝顶的花簇。她是那般不染尘世烟火的女子，是那个洛寻以为在这牢笼里活得不一样的女子，可到底是假象，她在这皇城里替代了她人的位置，就这样带着假面妄图渡过此后余生，只可惜这世间没人能这般背着罪恶自在的活下去。
洛寻看着那个低声泣语的女子，她微叹了口气。
到底没人逃的脱这座金灿灿牢笼的侵蚀。
“云母妃，洛寻来看你了。”洛寻轻声唤了唤她，对上了她那双满是恐惧的眼睛，她猛然起身，朝着洛寻扑去，跪倒在她的面前，嘴中不停地念叨着一句话。
“丫头，这梓云宫不干净，不干净。”说着就禁戒地打量着这间屋子，那眼睛圆睁着，嘴唇微颤着，手死死地抓着洛寻的手臂，好像怕这殿中有什么东西将她带了去。
洛寻缓缓蹲下身，仔细瞧着这个已近癫狂的女子。
虽然这是她应得的报应，洛寻心中还是有了怜惜。
毕竟她在君辞的心里是那般的温柔，那般的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