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也自知尴尬,立刻松开了陆行远,又行了个礼,便退出了房间。
事情被打断,陆行远心中也是不悦的。他沉声问道:“有什么事?”
没想到这一问,却是让老管家突然双膝跪地,说道:“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情绪只一瞬间的外漏,陆行远很快便恢复了平日的慵懒,瞥了管家一眼,道:“你说话何时也变得如此吞吞吐吐了?”
这便是让讲了,管家斟酌着用词,道:“臣在这宁王府里待了大半辈子,说句倚老卖老的话,臣也算是看着殿下长大的了。臣自知殿下是有大抱负的人,自然不可能拘于一个小小的宁王府。”
陆行远挑眉,看着管家。朝中这些事,他从不让管家插手,不成想最后还是被管家看出来了。
管家继续道:“恕老朽直言,殿下将季卿看的太重,必然会对您产生影响。殿下一向生杀予夺,最近却因季卿一个人而失了判断,若殿下肯听老朽一言,前路凶险,若想成就霸业,季卿此人必不能侍奉于殿下身旁。”
没等老管家说完,陆行远便将手边砚台砸至管家脚边,怒道:“放肆,什么时候本王的决定,轮得到你们来指手画脚了?”
陆行远对下人向来极好,鲜少有发这么大火的时候。老管家见此,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怒火很快被压了下去,陆行远自知失态。老管家也是忠言劝谏,陆行远不好责罚,只摆了摆手道:“此事我自有计较,你先下去吧。”
老管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陆行远的目光制止,只留下一句“还请殿下三思”之后,便退出了书房。
书房外,季卿隐匿在假山后,看着老管家佝偻的身影越走越远……
陆行远发这么大火,一方面是因为下人逾越,而另一方面,他心里也知,管家说得的确是事实……
管家走后,陆行远没有再召见任何人,并称病谢绝了一切访客,一个人独坐于书房中。
没人知道那日陆行远想了些什么,但听王府的下人说,那一夜,陆行远书房的烛火一夜未熄。
第二日,陆行远派小厮来传话,说宁王要见季卿。
这是这么多天来,陆行远第一次召见季卿。
季卿到陆行远的书房时,陆行远正在低头描摹着什么,正如季卿第一次见到陆行远的时候一样。
见了季卿,陆行远便放下手中的毛笔,对季卿道:“这两天皇城中不太平,我在城郊有处宅子,你且先去暂住两天,如何?”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很有陆行远的风格,一旦是陆行远决定的事情,便说的决绝。
虽说是暂住两天,可去了之后到底如何,便不是季卿说了算的了。一瞬间,季卿心凉了个彻底。
陆行远听了管家的话,要将他送走?
他的好感度还没刷完呢!
这一走,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完成任务了。
强烈的求生欲让季卿不由问道:“是管家的话,让你坚定了送走我的决心?就因为我曾经是二皇子的人,现在左右了你的情绪?”
这一刻,季卿失去了身为一个暗卫的沉着和冷静。
意料之中的诘问,陆行远叹了口气,没追问他是如何知道管家谏言之事的,只操纵着轮椅缓缓行至季卿面前,直视着季卿,郑重其事道:“不是的,管家的话的确在理,可却不是我想要将你送走的原因。”
“管家说的对,我所图谋的不只是一个宁王这么简单,朝堂上风云诡谲,变化异常,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我在其中尚且做不到游刃有余,若把你也拉入其中,更是会不由自主地担心你的安危。”
“我思索了一夜,想过各种办法,最后才发现,将你送离这个漩涡才是稳妥最万无一失的办法。我活了二十多年,没喜欢过什么人,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了,便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陆行远说着,牵起季卿的手,十指紧扣,道:“相信我,不会太晚的。暗线已经布好,最迟明年,我们便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陆行远认真的样子不似作假,手掌间传来陆行远的温度,一下子将季卿炸了的毛全都抚平了。
只见季卿叹了口气道:“我并非不体谅你的难处,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我送到安全的地方,我心中又该有多难过?”
这个问题倒是让陆行远始料未及。陆行远自幼丧母,能侥幸在这宫中生存下来,早已看惯了人情冷暖,也早已习惯了用最利己的思维思考问题。如今季卿这么一说,倒是陆行远考虑不够周全。
见陆行远有些松动,季卿乘胜追击:“你不愿我受到任何伤害,将心比心,我又何尝不是?况且我还有武艺防身,你别忘了,当初马儿受惊差点坠崖,是谁将你救回来的?”
季卿说完,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两只眼睛弯弯的,煞是好看。
季卿笑得陆行远心头一颤,叹了口气,心道自己的确是要栽在季卿手上了。陆行远道:“罢了,你若不想去便不去吧。”
听陆行远这么说,季卿眼中笑意更甚。
这件事到此就算是了了,陆行远清咳两声,想换个话题,于是他便随意道:“我明日与人约了在湖心画舫议事,还能顺便听听小曲儿,你去吗?”
季卿笑眯眯道:“自然是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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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是约在晚上,陆行远和季卿到时,画舫上已经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印在江水中,将江水也染成了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再靠近些,便能听到有丝竹之音从画舫上传来。连季卿这种不通音律之人都觉得曲子好听,那想必这艘湖心画舫的乐师还是有些本事的。
画舫老板说陆行远所约之人已经到了有段时间了,现正在画舫内听曲,陆行远淡淡应了声,便往舫内走去。
撩开重重帷幕,季卿总算见到了陆行远所约之人是谁。
只见舫间,一位白衣公子款款而坐,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拍子,面前就被已经空了,很快便有侍女为他满上。
这人季卿见过一次便不会再忘,正是西凉质子裴煜。
见了陆行远,裴煜挑了挑眉,道:“呦,这回倒是没换随侍。”
没成想裴煜还记得自己,季卿吃了一惊。
陆行远没理会裴煜的调侃,带着季卿径直落座。舫间曲子还未停,陆行远已经斟满一杯,就这美酒缓缓品着乐曲,褪去了平日里的淡漠,俨然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
世人都道宁王陆行远通晓各种乐器,最擅笛,是个爱乐之人。若能得到宁王的赏识,那在皇城便算是顶有名的乐师了。因此,乐师们见了陆行远,演奏得更卖力了。
一曲罢,余音绕梁,裴煜显然还没听够,嘴里哼着调子,手中折扇也开开合合着。
陆行远却是没理会裴煜的投入,挥手喝退了乐师和侍女,突然之间,一时间偌大的船舫中,就剩下了裴煜、陆行远和季卿三人。
裴煜干笑道:“宁王对自己身边人倒是信任。”
陆行远轻轻皱了皱眉,他不喜欢旁人妄议季卿。因此他没回答裴煜的话,而是问道:“让你带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裴煜道:“自然是带来了,宁王的吩咐,我哪里敢怠慢。”
裴煜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依然是用火漆封的信口,与季卿从陆行泽那窃来的一模一样。
又想到上次在御花园中两人的谈话,季卿猜测,眼前这封信十有八九便是那日裴煜承诺给陆行远写的信了。
只是季卿没想到,两人会以这种方式交换信笺。
不过转念一想也能解释得通了,裴煜身为西凉质子,自然是每时每刻都处在被监控中,这些监控有来自圣上的,也有来自各个皇子的,每个人各怀心思,为裴煜织下了天罗地网,想要传送个消息着实不易。
陆行远以听曲为由相邀,倒是给了裴煜一个正大光明传送消息的机会。
看来就算是再洒脱的人,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季卿想道。
只见陆行远将信笺放在手中反复确认无误之后才点头道:“那就多谢裴皇子了。”
裴煜听到这个称呼,动作一顿。
他本也是西凉国的皇子之一,只是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失神只是一时的,裴煜很快便调整过情绪,向陆行远举起酒杯道:“客气,宁王今日约我来,可是来听曲的。这曲子听了一半,可当真是可惜……”
陆行远听罢,招了招手,乐师侍女便鱼贯而入,一时间,画舫上又恢复了丝竹锦瑟的热闹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