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再次醒来,是在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中。鼻尖传来淡淡的龙涎香气,让季卿醒了醒神,往房间内环顾而去。
家具全由上好的檀木雕刻而成,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不时有小婢穿过,脚步声却极轻,谈话声也极轻。
而房间内,一位身着锦袍的男子端坐于案前,一手执笔,在纸上细细描摹着些什么。男子神态慵懒中透着股贵气,画至细处,还不自觉地蹙起眉头,思索回忆着什么。
而男子这副样子,季卿再熟悉不过。每次陆行远想事情时,都是这样的。
前一刻刚经历过生离死别,再见陆行远,恍若隔世。
上一个世界带给季卿不美好的回忆太多,以至于他见到陆行远时先是一惊。转念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系统传送进另一个世界,眼前的这个陆行远是个新的灵魂。
不过不管怎样,上一个世界总算是结束了。
想到这,季卿又轻轻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轻轻一叹,还是被陆行远发现了。
他放下画笔,朝季卿的方向看来。眼神中再没有刚刚的慵懒,而是如刀锋一般,审视着季卿。
陆行远道:“怎么,有心事?”语气淡淡的,听不出端倪。
季卿听罢,立刻单膝跪地,颔首道:“启禀王爷,臣只不过是在想过几日圣上寿宴时,王爷该献什么贺礼的事情,一不小心走神了,还请王爷责罚。”
整理过原身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季卿知道,在这个世界中,陆行远是大梁的四皇子,也是被圣上亲封的宁王。是众多皇子中,唯一一个被当今圣上封了王的皇子。
大梁皇室式微,当今圣上年迈,却迟迟未立下一任储君。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朝堂上局势也不甚清明。皇子们互相往彼此府上安插卧底是常有的事,比如季卿,既是陆行远手下的暗卫,也是二皇子派来宁王府的卧底。
听了季卿的解释,陆行远不置可否,只淡淡应了一声“是吗?”陆行远总是这样,不说信也不说不信,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接着,陆行远朝季卿招了招手,示意季卿过去。
及至身前,季卿才看清陆行远身下的椅子。不同于别的坐椅,陆行远镶金的袍子下是一副白玉制轮椅。
大梁的所有皇子中,陆行远是最早被封王的一个,但也是最没有威胁的一个。原因无他,只因为他是个后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日的废人。
即使胸中再有经纬谋略,一个只能依靠轮椅的人,又如何撑得起大梁的江山呢?因此背地里朝中势力明争暗斗,只有宁王陆行远永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可就依季卿在宁王府卧底的这几年经验来看,陆行远似乎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季卿不敢多看,只在陆行远面前站住,颔首默默等着吩咐。
“季卿,你来宁王府多久了?”陆行远不动声色地问道。
“禀王爷,三年了。”季卿答道。
“三年了啊,”陆行远叹了一句,接着道,“执行过不少任务了吧。”
“是。”季卿接着答道。他摸不清陆行远心中所想,或者说,没人弄得清陆行远心中所想。
据说自陆行远双腿被废之后,整个人就变得沉默寡言许多,让人捉摸不透。外界传说四皇子陆行远淡泊名利,好寄情于音律,但正如陆行远自己所问,季卿自入府以来,实在执行过太多不可言说的任务,每一件任务,都与皇室有关。若说陆行远有夺嫡之心,可他的腿……
季卿的目光在轮椅上扫过,但很快又回到原处。
陆行远倒是没在意季卿的小动作,只道:“执行过这么多任务,将皇室的人认得差不多了吧。”
“是。”季卿道。事实上,在成为宁王府暗卫的那一刻,他就将皇室中每一个人的脸都深深印在了脑子里。
陆行远接着道:“二皇子陆行泽,熟悉么?”
陆行远这一问,使得季卿心中一跳。
——季卿正是二皇子陆行泽派来的人!
是试探,亦或是警告?季卿分不清楚,他只能偷偷用余光打量着陆行远,陆行远脸上是如往常般的淡薄,季卿看不出什么。
季卿只好中规中矩地答道:“身为宁王府的暗卫,自然要将每一位皇子的资料熟记于心。”
陆行远听完,笑了笑,似乎十分满意,他道:“那便好。”
说完,又向季卿招了招手,示意他往桌子上看去。
桌子上,铺着的是陆行远刚画好的画。
季卿一眼就认出了画上的是什么——二皇子陆行泽书房的位置图。
准确地说,这是一张地图,包括了陆行泽府上从侧门到书房的所有道路,以及府上侍卫的守卫和换班时间,最后在书房的位置用朱砂画了了不大不小的叉。这些季卿都再熟悉不过,曾经的他也是这座府上守卫的一员。
可即便如此,季卿依然要装作看不懂这图的样子,颔首道:“还请王爷明示。”
陆行远道:“传闻陆行泽与西凉暗中勾结,密谋大梁皇位,若这是真的,那他便是对大梁威胁最大的人。这一行,我要你去他的书房之中将密谋的证据为我取来。只是此番行动危险异常,你可愿意?”
陆行远虽然说得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哪里有选择的余地,季卿听罢,立刻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地图道:“为了宁王,我愿肝脑涂地。”
陆行远听罢,嘴角向上勾了勾,反问了声:“是吗?”
他声音很轻,轻得让季卿不得不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了。
不需要季卿回答,陆行远又轻咳了几声,继而道:“行动就在今晚,你且早些回去准备。”
即便陆行远语气淡淡,但季卿却知道,这是一趟只许成功的任务。对于那些执行任务失败了的暗卫,陆行远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陆行远就是这样一个人,有着最超然物外的皮囊,做事却是最杀人不眨眼。
就在此时,书房外传来敲门声。
“王爷,该喝药了。”侍女的声音很快便传来。
季卿领了命,又退至书房角落。
侍女放下药碗很快便退了出去。季卿眼睁睁看着陆行远将冒着热气的药碗端起,看也没看,便顺手一股脑倒进旁边的盆栽中。
世人都传宁王陆行远从小体弱多病,全靠药物续命,可没人知道,陆行远的武功和内力均在季卿之上,若不是他的双腿在一次“意外”中被废,王储之争必定没有其他皇子什么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概说得就是这么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