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远再找到季卿时,季卿正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姣好的面容印在湖面中,偶有山风吹过,吹起一池涟漪,也将季卿的面容映得模糊不清。
轻轻走到季卿身边,陆行远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什么。
直到湖面上多映出一个人影,季卿才惊觉陆行远的到来。
倒也不算意外,季卿勉强笑了笑,道:“这几日都不见你的人影,在干什么?”
没回答季卿的话,陆行远反问道:“你呢?在想什么?”
季卿只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心知季卿的心事,陆行远接着道:“你的武功我再想想办法,药王谷没有医治你的方法,我们就换个地方。江湖之大,总有办法的。”
谁知陆行远说完,季卿却笑了,他道:“你这一身千丝之毒还没找到解药,倒是先担心起我来了。”
听季卿提到千丝之毒,陆行远心中一阵波澜。话题百转千回,终究还是回到了千丝毒上。看着季卿脸上的平静被打破,陆行远不动声色。
陆行远发现,似乎只要提及千丝之毒,季卿总会变得更沉不住气些。
如此看来,宫羽的话似乎多了几分可信度,可思及此前季卿曾不顾性命用血为自己解毒,陆行远又拿捏不定。
纠结的神色在陆行远脸上浮现,如湖面的涟漪一圈一圈展开,打破了平静。
最终,陆行远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脸上也恢复了平静,他不动声色道:“宫羽说,千丝之毒的毒性刚猛,又在我体内蛰伏已久,很难根除。不过如果能弄清楚这毒是如何种下的,或许能从中找到解毒之法。”
话半真半假,这样才不会引得季卿怀疑。
接着,陆行远转过头,直视着季卿的眼睛,问得认真:“关于千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还没告诉我?”
终于要来了吗?
陆行远眉宇间痛苦之色不似作假,再联想到这几日宫羽莫名其妙的消失,季卿心中早有了猜测。
当初决定带陆行远来药王谷,一半是为了治病,而另一半,也是存了完成任务的心思。只是季卿没有想到的是,两人居然在药王谷停留了这么长时间,看来宫羽对原身还是有几分情谊的。
见季卿不答,陆行远心中的石头沉了又沉,他继而问道:“因为当年是月下盟对陆氏下的手,所以千丝之毒只在月下盟有记载,连药王谷的医书上都没有……对吗?”
季卿抿唇不语。
不说,便等于默认。
原来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但终究存了一丝侥幸,陆行远不再伪装,只苦笑道:“宫羽说的我不信,季卿,这些事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当年灭陆氏满门的幕后黑手,究竟是不是月下盟?”
此刻的陆行远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或许在他心中已经早有了答案,可只要季卿开口说一个“不”字,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陆行远好看的脸一步一步扭曲,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抓着季卿的手指正不断收紧,将季卿的胳膊攥得生疼。
季卿在心里叹了口气,即便有太多借口,可这件事上,终究是月下盟对不起陆行远。
“是。”季卿朱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
心底有什么东西碎了……
“是吗……”陆行远问道,“我曾花了三年时间,将可能的仇家一一铲除,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像是个笑话?”
季卿摇了摇头,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许多事情他也是身不由己。可话到了嘴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
月下盟一夜之间灭了陆氏一门是事实,拿年幼的陆行远试药是事实,害得陆行远孤苦无依也是事实,又有什么好辩解的呢?
况且现在的情况,不就是季卿想要的结果吗?
弑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曾经的陆行远为了心中的仇恨,不惜变成杀人如麻的机器,现在的他知道了真相,会有怎样的反应不言而喻。
只要陆行远因为心中的仇恨而杀了季卿,那么季卿这一个世界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又有什么不好呢?
季卿大胆地回视着陆行远,道:“没错,当初陆氏之事,的确是月下盟下的杀手。在你慌不择路逃入月下盟之时,我便已经认出了你的身份。”
脸上的平静再掩盖不住心中的痛苦,袖中的匕首渐渐出鞘,抵在了季卿喉咙上,陆行远道:“所以你当初教我武功、帮我解毒、信任我之事都是假的,而我却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的团团转?”
季卿能感觉到,陆行远握着匕首的手抑制不住地在颤抖。他本是个杀手,生杀予夺,兵不血刃,现在却连刀都握不好。
季卿叹了口气,终究是狠不下心,他道:“我并没有看你笑话的意思,救你也与月下盟、陆氏全无关系。江湖上本就有太多身不由己了,你若是想要杀我报仇,那便来吧。”
季卿说着,脖子又与刀刃近了一步,他心中想着,陆行远这一世,实在背负了太多。拜月下盟所赐,一辈子都在流离漂泊之中,或许这一匕首下去,这一世,两人应当也再不相欠了吧……
这样,也好。
再不看陆行远,季卿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陆行远的宣判。
脖子上冰凉的触感逐渐蔓延,从皮肤道心底,折磨着季卿也折磨着陆行远。
就在季卿准备好接受死亡的时候,抵在季卿脖子上的匕首却忽的收了回去。
陆行远道:“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杀你,你走吧,从此我们俩再无瓜葛,山高水远,后会无期。”
说罢,陆行远将匕首又收回袖中,一番话说得决绝,但攥紧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想法。
终究还是下不去手啊……陆行远叹了口气。恻隐之心已动,这匕首便无论如何都刺不下去了。
有微风袭来,吹动了陆行远身上的袍子,陆行远决绝中又夹着些无奈,他道:“就这样吧,季卿,下次见面时,我们就是仇人了。”
“下次?你们没有下次了,今天全都得丧命于此!”
陆行远话音刚落,湖边便多出几个人影。他们个个手执凶兵,显然是有备而来。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月下盟一战中逃走的折叶。而在折叶身边,更是位熟面孔。
——几日前被送来谷中医治的孙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