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密室内。
铁链缚住了宫羽手脚,脚尖只能堪堪够着地面,手腕已被磨出了血泡,有血珠渗出了铁链,顺着胳膊一直流至肩胛。
已经被如此关了一天一夜,再没有足够的体力支撑身体,铁链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宣示着宫羽的落魄。
这里是药王谷的密室,本是历代药王用来试药的地方,隐蔽的很,连谷内的药童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处密室。因为建造在地下,加上不透风,密室内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
一天前,陆行远在宫羽房中搜玉佩时,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密室,自然也找到了孙泽藏在宫羽枕下的玉佩。
在看到玉佩的一刹那,十几年前那夜的火光冲天在陆行远脑海中重现,当年他手刃仇人时没有找到玉佩,谁想到它竟然藏身在此处。
再也抑制不住脑海中疯狂的念头,趁着宫羽不备,陆行远将人带到了这个密室之中。
铁门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接着铁制的大门一开,陆行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本就身形高大,此刻隐藏的阴影里,更是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铁门很快又合上,陆行远将手中的瓶瓶罐罐放在桌子上。瓷质的瓶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甚是清脆,可配上密室的腐朽气息,却只让人觉得恐怖。
放好瓷瓶,陆行远渐渐靠近宫羽。
此刻的宫羽没有了平日的处变不惊,几缕碎发散于额前,为他凭添了几分落拓之气。
陆行远捻起其中一缕,放在掌心反复把玩着,不带感情的声音从陆行远口中传出:“一天了,想起来是谁将这块玉佩放进你房间了吗?”
宫羽平视着陆行远,嘴角溢出一丝苦笑,道:“我平生救人无数,想不到,今日却落在所救之人手中。恩将仇报,陆行远你这招用得可真好。”
宫羽一句话说完,迎来的便是陆行远的一个巴掌。习武之人下手重,鲜血顺着嘴角流出,宫羽轻咳起来。
“回答问题,我没时间跟你浪费。”陆行远道。
杀父弑母之仇不共戴天,就算被扣上个恩将仇报的名头,陆行远亦无悔。大概只有在面对家仇与季卿时,陆行远才会变得如此偏执。
咳够了,宫羽说道:“我说过了,我从未见过这块玉佩,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
宫羽说的是实话,可这在陆行远看来,与狡辩无异。
陆行远倒是相信灭陆氏之人不是宫羽,毕竟宫羽凭借一人之力,想要灭掉一门,还是有些难度。可是玉佩是在宫羽房间内搜到的,就算宫羽不是罪魁祸首,陆行远也想通过宫羽找出幕后之人。
没想到宫羽一点不肯配合,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嘴巴却依然硬得很。
身为阶下囚的宫羽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风姿,温润也好冷峻也罢,好看的脸上染了灰尘,就像明珠染尘,失了颜色。
轻轻替宫羽拭去额边的污迹,又缓缓踱步到桌边,陆行远轻轻抚摸着桌上的瓶瓶罐罐,这都是他在宫羽房间内搜到的好东西。
未几,陆行远对宫羽道:“还认得这些瓶子吗?都是我从你房间的药架上找到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分类——毒药。这一点,想必宫羽谷主比我更清楚。”
陆行远声音不急不缓,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次瓷瓶宫羽当然认得,全是他精心研制出来的,其中有毒性刚猛的毒药,饮下便即刻毙命,也不乏毒性缠绵但持久的毒药,让人痛不欲生。这些毒药,只要随便拿出一瓶,江湖上的人无不闻风丧胆。
手指一一拂过瓶身,陆行远仿佛在犹豫先启用哪瓶。
“这瓶,是断骨穿肠散,只需几滴,便能让人断骨穿肠而死;这瓶,是鹤顶红,虽然是最常见的毒,但也是见效最快的毒;还有这瓶,不会让人立刻死去,只会让中毒之人慢慢享受痛苦的过程,七天之后,才会化成一滩血水。不过中此毒者,往往都忍不过七天便自尽了。”陆行远冷漠地扫过瓷瓶,说着他们的效用。
“常言道,医毒不分家,只是我却没想到,在绝世医圣的药架上,竟也藏着这么毒性猛烈之物,是不是曾经一个角落里,也放着一瓶名为‘千丝’的毒药呢?”陆行远淡淡道,仿佛所提之事与自己毫无关系。
千丝,这药名两人都再熟悉不过。
此刻,宫羽虽然身为阶下囚,眼中却依然清明着,他紧紧抿着唇,将头扭过去,不再去看桌上的各种毒药,亦不再搭理陆行远。
陆行远也不恼,只缓步行至宫羽身前,淡淡道:“不知道宫谷主更喜欢哪一瓶,我们就从谷主最喜欢的开始吧。”
言下之意,便是要拿宫羽试药,逼宫羽就范。
宫羽向来聪慧得很,哪里会不懂陆行远的意思,只是当年灭陆氏满门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月下盟,说,或是不说,陆行远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看宫羽没有反应,陆行远脸上总算是有了些表情。
他扳过宫羽的下巴,冷冷地对宫羽道:“死到临头了还不肯就范,你在想什么?难不成还等着季卿来救你?”
季卿二字正扎中了宫羽心中所想,眼神中措不及防传来惊愕之色。
陆行远可以笃定自己猜对了。
“他不会来了,”陆行远道,“我买通了药王谷的药童,让他们告诉季卿,你外出寻药去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听到这里,宫羽才总算开口,他问:“买通?还是胁迫?”药王谷内的药童都是宫羽收养来的孤儿,不会轻易被陆行远买通。相比于自己,宫羽却是更担心药童们的生死。毕竟自己还有利用价值,陆行远一时半会儿不会下杀手,可药童们便不一样了。
果然,陆行远无所谓地笑了笑:“重要么?你若是早日交待,兴许他们还能少受些苦。”
看着陆行远脸上残忍嗜血的表情,宫羽仿佛此刻才认识了真正的陆行远一般。
“哈哈哈。”三声大笑从宫羽口中传来,他笑得突然,铁链都被他摇得簌簌作响。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笑的?”出手又是一拳,陆行远揉了揉手腕,看着状似癫狂的宫羽。
“我自然是笑你。”宫羽道,“原来你和季卿一样,骨子里都掺杂着阴暗的一面,不过表面上伪装得谦谦君子模样,本性中却都流淌着暴戾的血液。”
又是一拳打过去,这次出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重,陆行远冷冷道:“不许你侮辱季卿。”
那个印象中清逸如谪仙的人,是陆行远心中唯一的一块净土,他不允许任何人践踏。
鲜血顺着宫羽的下颌流下,笑意却在他的嘴角蔓延。
宫羽道:“怎么,我说错了吗?你不是想知道当年灭陆氏满门的罪魁祸首是谁吗?我可以告诉你,你要找的人一直都在你身边。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想想,江湖之中,除了月下盟,又有几个门派有如此手笔,一出手便灭了一门?”
“现在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满意了吗?”宫羽问陆行远,嘴角还挂着残忍的微笑。
这个消息如一道晴空霹雳,让陆行远不敢也不能相信。
“不,不可能的,”陆行远道,“如果季卿真想置我于死地,当初又何必救我?”甚至不辞辛苦陪陆行远来药王谷找解药,如果一开始就存了杀心,那后来的相识一场算什么,笑话么?
陆行远问着宫羽,却更像是喃喃自语。
宫羽继续道:“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有关‘千丝’的记载可以在月下盟中轻易找到。千丝的配方流传并不广泛,甚至连药王谷都没有,为何偏偏在月下盟有着如此详细的记载?”
一个又一个问题如一把把利刃,反复刺着陆行远的心房。此刻的陆行远再不是面无表情,而是成了恐惧和痛苦交织。
报复的快感一瞬间涌上宫羽心头,他接着道:“你看,我不说的时候,你逼着我说,现在我全都说出来了,你又不愿意相信,真是可笑。”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在月下盟借住的时日并不长,知道的也就这些,你若是不信,大可去找季卿本人求证。”
说完这句,宫羽便不再多言,只扭头看向墙壁,密室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只余铁链晃动的铛铛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