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舸从后窗出去,扭头往榻上看了一眼,随即攀上了屋顶。
小元和小歌一直守在外面,不敢去睡。帝夜天慢步出去,盯着二人看了一会儿,沉声说:“你们记好了,这院子里的所有事,不得向外人多说一字。”
“是。”小元和小歌赶紧点头。
“下去吧,本王不叫你们,不要过来。”帝夜天转身进屋,关上了门窗。
御凤澜沉睡着,脸上的气色比刚刚好看多了。
帝夜天在榻边站了一会儿,褪衣上榻。
帐幔放下来,遮去里面两道身影。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手指摸到她手腕上的银铃铛,眸色越来越柔软。
“小御儿,多少年了,上天还真是有意思。”
他笑了笑,翻了个身,把她抱进了怀里。她身子软软的,身上香香的,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好姑娘。”他闭上眼睛,低喃了一声,呼吸渐渐平静。
很热。
御凤澜被热醒了,挠了挠脸颊,汗水从脸颊滑落的感觉。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满眼月白色,往上看,月白中衣的领子竖得整整齐齐,挡住他的脖子。下巴上微微钻出了些许胡茬,唇角紧抿着,就连睡着也这么严肃。
可是,他抱着她干什么?抱复帝麟、还是想让帝麟来砍了他的脑袋?
她抓着他的手指往上扳,扳起一根,他又扣下一根,折腾几回,她猛地抬头看,原来他也醒了,正沉静地盯着她。
对视片刻,她索性松开他的手指,又闭上了眼睛。静了许外,他的声音传入耳中,“今日用茶水洗手指,做得很好。”
她眼皮轻颤了几下,忆起他用酒水给她洗伤口的那一幕。她还没痛到糊涂失忆,他用嘴咬着她的手指,烈酒灼得她恨不能那手指不是自己的。
“这虫叫灼虫。”他又说。
御凤澜睁开眼睛,等他的下文。
“灼虫是北方戈壁滩于绿地交界之处盛行的毒物,寄生于兽的身上,钻入皮肉之中,细小的爪刺断裂在其中,若不清理干净,被虫爪毒蚀过的地方,就会烂掉。”
御凤澜打了个冷战,迅速捕捉到了他话里的疑点。
“若是荒漠之物,怎会到了你的府上?”
“只要出现一只,说明园子里还有,最近几天不要去园子里。我让人洒上雄黄,火塘灰,仔细灭一遍虫子。”他没理会她的问题,低声叮嘱。
“我被咬死了,你更高兴才对。”御凤澜见不得他装出这副关切样子,忍不住嘲讽道。
他眉头微拧了一下,淡淡地说:“也对,你明日再去咬咬也好。”
御凤澜气结,用力推了他一把,想往榻的角落里缩。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三分力道,就把她拽回了身前。
淡薄的晨曦从窗子透进来,这时候的风终于有些凉爽了,吹得帐幔轻轻地晃动。
“你在我这里,帝麟会知道的。”御凤澜被他盯得有些心慌,惶惶转开脸,小声吓唬他。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这名字。”他继续冷竣地盯着她。
“你不是挺怕他吗。”御凤澜冷笑。
“你说呢?”
他扣着她手腕的手指紧了紧,痛得她慌忙抬头看她。
“那他训你的时候,你还不出声。”好半天,她才憋出了一句话。
他眉头拧了拧,缓声道:“爬树这种事,倒不让意外,能把菜刀剁得那样响,真让我意外。”
“小心你变成我砧板上的肉,做成包子。”御凤澜呲了呲牙,露出雪白的贝齿。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低头,把唇贴在了她的唇上。
御凤澜吓住了,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居然由着他贴了好一会儿。
“你干什么?”她慌慌地推他的脸,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骂人的小嘴,总得想办法堵上才对。”他嘴巴一张一合,唇角勾着一份倨傲的笑意。
御凤澜飞快地捂住嘴,恼恨地瞪着他,“我一定会告诉帝麟的。”
“好啊,去吧。”他反手撩帐幔,歪了歪脑袋。
御凤澜赌气爬起来,恨恨地瞪着他。
他和她对视了半天,慢慢抬手,手指在她的小脸上抚了一把,冷静自若。
她发现,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喜欢这月白的颜色。从少年起,他就穿着月白衣,在梨花树下舞剑。到了现在,他还是经常穿着月白衣,乌发玉冠,一身洁净整齐。从他身上,真的一点都看不出他正在受到的一切不公平待遇。比如当年他在兰烨皇宫被人折磨,比如现在他被满朝文武看轻抵毁……这一切仿佛都不是对他做的,他穿着他的月白锦袍,傲然站在众人面前,威风贵气。
“真讨厌。”御凤澜讨厌他的镇定冷静,讨厌他像没事人一样面对她,那她所受的那些罪呢?难道可以当没发生过?
她躺下去,盯着晃动的帐幔出神。
“十九,十九,过两天就是十九了。”他拉住她的手指,小声说。
御凤澜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既然那个人死了,你就让她死掉吧。不然她会恨这一切的。”
他转过身,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手掌覆上了她的眼睛。
她眨眨眼睛,眼前一阵漆黑。
“那就让她死了,从此后,你是我的十九。”他俯过来,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这么有自信,王爷得先自保才行,皇上正想杀你呢。我无所谓,多的是人愿意救我。”她嘲笑道。
“那我们就等着看看,谁能杀得了我。”他说得有些发狠。
他给御凤澜的感觉,一直温温吞吞,冷冷漠漠,疏疏离离,他一切有关杀戮的传闻,都来自他人的描述。
但这一刻,御凤澜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杀气。仿佛来自深深地狱,暗不见天日,还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感,令人从心里滋生出一阵寒意。
她眼前仿佛看到了烈马持刀,战甲披血,立于千万敌军阵前的他。
有人天生是王,他的眼底藏着万里河山,野心勃勃,披一身烈焰而来,能融世间一切。但这样的锋芒太露带给他的不会好事,而是厄运!他真的很会隐藏,居然没人能看穿他。或者皇帝看穿了,所以远离他,贬低他,把他发配到冷漠的角落,甚至想杀掉这个亲生儿子。
“那我就等着看。”她侧过脸,闷闷地说道。
“是不是不想再给人下跪?”他问。
御凤澜斜眸看他,红唇紧抿。
他一臂撑起来,一字一顿地说:“我也不想。”
御凤澜正过脸,和他对视,忍不住讥笑,“那你何不现在就挥着长刀,杀进宫去,斩掉老皇帝的头颅,夺取他的一切。”
“别闯祸,不要再让人留在你的浴池子里。”
御凤澜闭眼睛,对于他这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知道她池子里藏了个薄念倾,没什么好奇怪的。她奇怪的是,他居然能忍到现在才挑穿;她奇怪的是,他居然会流露出对她的喜欢之色!
这几年她也算是看遍了男人,三教九流,她穿棱来回。仗义的,卑劣的,豪情的,吝啬的,痴情的,寡情的,他帝夜天,到底算是哪一种?
“我明天要回娘家。”她推开他,冷冷地说道。
“不行。”他还是两个字赏她。
“为什么不行,我偏要回去。”她恼了,愤怒地说:“出嫁后三日回门,这是规矩!”
“我这里没这规矩。”他眉目恢复清冷,躺回原处。
“从我这里下去。”御凤澜洒泼了,用脚蹬他的腿,他的腰,想把他从榻上踢下去。
他就像块大石头,她怎么蹬,怎么用力,他就是纹丝不动。御凤澜气喘吁吁,恼恨地摇他的手,“你怎么能在这时候用武功?你为什么要扮成大石头。”
他静了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很开怀地低笑。一手掩在眼睛上,不让她看到他的眼睛。
“你为什么笑,为什么笑!”御凤澜又趴过去,用力抓他的手,但还是扳不动。
“不要再碰过来了,我可是男人。”他终于不笑了,从指缝里看她,低哑地说道。
她慌乱地松手,飞快地躲去了榻角,捞起了被子,飞快把自己包了个严实,紧紧缩成一团。
“守着吧,给我好好守着。”他在这团圆滚滚上拍了拍,低声说道:“听清楚,记清楚,给我干干净净地守着。谁碰你的右手,我斩谁的右手,打你的右手;谁抱你的腰,我斩谁的腰,再打你的腰。”
“亲了嘴,那不是要割掉嘴巴,亲了额头,那不是要挖掉骨头。”御凤澜在被子里咬牙切齿地说道。
“反正你只是挨打而已,别人如何,你又何必管。”他平淡地说道。
公鸡打鸣了,薄白的晨曦从窗子里透进来,铺了满地。
御凤澜从被子里探出头,这一看不打紧,原来他一直就这样看着她,四目相对,气氛怪异。
“王爷,该准备上朝了。”有人在门外小声叫他。
他缓缓坐起来,抓着她的被子一扯。
他拧拧眉,小声说:“发发汗也行,今天不要泡冷水,不要出这个小院子。晚些会有御医前来给你看手上的伤口,你要说是依着老人的祖方,用酒水泡了泡。他会问你手指上的感觉,你告诉他,很痒很麻,还有刺痛,这样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