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里安顿好,她才往榻上倒下,外面就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她歪着脑袋听,好像是他的人都到了,计划明天去大营的事。
帝夜天想当皇帝,其实御凤澜倒不怎么想他坐上帝位,高高在上,有什么好呢?
她翻了个身,抚了抚发烫的小脸,又抚向平坦的小腹。
这件事,要不要和他说?若不说……肚子会变大的。若说了,他嫌弃怎么办?
男人,尤其是强大的男人,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女人给别的男人生孩子。想一想,他端着一碗红花汤过来,说着情意绵绵的话,然后掐着她的下巴,把药汤给她灌进去,再接着就是她自己去忍受那剐骨割肉般的疼痛……
她见过的,玉娘那里总会有不小心怀上孩子的姑娘,可惨了,被用力摁着,把药往嘴里倒,再用板子击打小腹……
她打了个冷战,猛地坐了起来,身子不停地抖。
“怎么了?”他推门进来,见到她抱着双肩呆呆地坐着,赶紧走了过来,手抚上她的额头,担忧地问:“怎么在发抖,着寒了?”
“到底怎么了?”帝夜天坐下来,想好好问问她。
御凤澜的长睫颤了颤,缓缓睁开,惆怅地盯着他。她又怎么能说得出口呢?难道她能说:皇叔,你来猜猜我肚子里有什么好吗?哈哈哈,你猜中了,就是有个孩子!什么?谁的?我不知道啊……
御凤澜觉得自己要疯了!老天爷能给她一条平坦的路走走吗?罢了,罢了,自己找碗滑胎药,一口饮下去拉倒吧。她不想让帝夜天知道这件事,感觉好丢人……
“到底怎么了?”帝夜天俯过来,亲亲她的脸颊,温柔地问:“告诉我,有我呢。”
“天要亮了,让我睡会儿。”御凤澜往榻的角落里一钻,闷闷地哼了几声,强迫自己闭睡沉睡。
睡吧,睡吧,说不定睡着睡着,这没爹的孩子就自个儿跑了。
当然,这是她一厢情愿。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他任由她睡到了现在。抚了抚肚子,好好地,一点也不疼。她沮丧地叹了口气,起身梳洗。
他给她准备了一身干净衣裳,里外都是新的。反正他到哪里带着她都是大摇大摆的。反正在帝崇忱面前已经说得那么直白了,也不必装。
帝崇忱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觉得他就是一个情种。情种是成不了大事的,情种容易被人拿捏住死穴。
“起了?”他从屏风外绕过来,慢步走向她。
她抿抿唇,侧过脸看他,“你怎么没出去?”
“让你多睡会儿。”帝夜天指着墙角的水盆说:“快洗洗,吃了饭我们就进大营去。”
“哦。”御凤澜跑去一看,洗脸水他都倒好了。擦牙的细盐也用小碟子盛好放在一边,还搁了一杯花瓣香露水。
她折腾完,神情气爽地拉开门。
楼下就是吃饭的地方,丁默和童舸正坐在桌边喝酒,几个王府侍卫在另一桌坐着,都在等二人。
一行人匆匆用了饭,直奔大营。
卫家几兄弟是真有能耐的人物,大营治理得井井有条。就算卫家出这么大的事,军营里还是感受不到一点异样的气氛,该练武的练武,该射箭的射箭,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夜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卫畅大步过来,向帝夜天抱抱拳,恭敬并且客套地打了声招呼。
“不必多礼了。”帝夜天微微颔首,抬步往前走。
“不知夜王有何贵干?”卫畅跟在他身后,大声问道。
“聊聊。”帝夜天笑了笑。让卫家人卸甲归田交出兵权,必须柔和,不能激起半点反抗情绪,不然十几万大军就近在京城起兵,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请。”卫畅指了指将军大帐,又扭头看向御凤澜,眉头皱了皱,低声说:“不过,十九夫人不能跟进去,大帐之中是不能进去女人的。”
“哦,我就在这里走走。”御凤澜指指前坪,远远看去,有几个女人正扭着腰走过去。
“丁默跟着夫人。”帝夜天向丁默点点头,自己与卫畅一行人大步进了将军大帐。
御凤澜慢吞吞地往前走,军中男儿多血性,看他们练功就知道了,比她腿还粗的木桩,一拳一拳地打上去,看着就觉得手里的骨头要碎光了,可是这些汉子们还是在呼呼哈哈地练。
这样一想,好像御家当时的将军士兵们更爱玩乐一些,每年骑射大赛,也没出现多少新人,更没多少精彩的表现。
“那些女人是干什么的?”御凤澜又看到几个女人从前面过去了,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她们是军姬,是发配来的犯妇,就是供军士们……”丁默干咳了几声,就此打住。
御凤澜已经听明白了,突然眼前一亮,不如就在这里弄副药,回去悄悄喝掉。不然平常小元小歌紧跟着她,她也不敢去明目张胆地抓红花汤回来。
“我想解衣了。”她用袖子掩脸,故意忸怩地说了句。
丁默脸一红,往四周看看,小声说:“这边都是男人用的,只能去那些女人的地方,夫人不要嫌弃。”
“当然不嫌弃。”御凤澜连连点头,她正是想去那里啊。
丁默陪着她到了军姬大营后,找了个女人带她过去。御凤澜扭头看看,见丁默已经离她有十多步远了,于是轻轻一拉那女人,把耳环取下来递给她,小声说:“帮我弄副滑胎的药。”
女人很年轻,见到金耳坠子,已是大喜,赶紧接过去,轻声问:“你是新来的吗?”
“对啊,快去帮我拿药。”御凤澜小声说:“以后大家还要相互照应呢。”
女人左右看了看,从腰上拽下一只小瓶子给她,“喏,这是我上回没用完了。用水化开,喝进去,一晚上就行了。”
天啦,要疼一晚上!御凤澜接过来,紧紧地握在手里。
御凤澜闻得出红花的味儿,她把这即将从她腹中剥离至亲骨肉的小药瓶揣好,面无表情地往回走。
“藏酒娘,你不是御凤澜了,你得狠心一点。”
“要着没爹的孩子,让他来受苦吗?”
“这么令人憎恶的世道……”
见她自言自语地过来,丁默好奇地问:“夫人,有事吗?”
“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晚上可以回吗?”
她仰头看看,只觉得阳光刺眼,丁默面孔模糊。虽然一直让自己心狠,但她这是第一次做娘啊,肚子里这个靠她的血和精气长大。
过一阵子,孩子就能成形了。
玉娘曾经拿掉过一个成形的孩子,前半夜她哭爹喊娘叫得像鬼,后半夜直着眼睛飘过院子模样像鬼……
玉娘再不能生了。
但御凤澜想生,她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最好是个男孩儿。能长得高高壮壮的,皮肤黑一点儿,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还要有十三哥那样的梨涡,一笑,就装进了整个春天!还有嘴巴,嘴巴若像帝夜天,薄薄的,软软的,那多好!
其实,爹是谁,有什么要紧呢?都是男人的错,她和孩子没什么错。
若帝夜天真的瞧不上她,她也不想去委屈谁,顶多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吧。
“今晚只怕不能回,夫人到底怎么了?”看着她慢慢红了眼眶,丁默慌了手脚,赶紧过来问她。
“夫人想吃肉。”她掏出帕子,捂了捂眼睛,快步往前走。
“啊?”丁默丈二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这样跑来劝,未必卫畅就肯交出兵权?”御凤澜看了看大帐的方向,淡淡地问。
丁默顺着她的视线看,小声说:“当然不肯,卫家人手中有十一万精兵,当兵的不像在朝为官的,谁有权势就跟谁。他们手里握着兵马,他们愿意拥护谁,谁才有可能得太子位。”
“他们怎么可能拥护王爷?正是王爷把嫣贵妃和帝麟拉下马的,卫畅不在这里杀了他已经是给他面子了,给不给他一碗热茶都难说。你看我们两个,有谁理会?”御凤澜轻哂,帝夜天也不怎么聪明嘛!直接来当说客,谁会理他。
“所以王爷是给玥王跑腿来了。”丁默笑笑,平静地说道。
“他是跑腿王吗?不给帝麟跑了,跑来给帝玥当差。”御凰凰嘴角抽抽,寻到一处树荫处坐下,看前面的兵士们操练。
“其实,皇上默许王爷与你在一起,帝玥和帝琰之所以不拿此事作文章,正是因为你的身份,必定让王爷失去夺太子位的可能。所以他们依然会拉拢王爷,王爷夹缝求生,反倒能重振威风。”
“他不是已经重振威风了吗?他又不是个窝囊角色。”御凤澜眉角轻挑,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怀着娃儿的人,怕累,爱睡觉。
黄沙飞扬,阳光灼人,坐了一小会儿,热汗涌了全身,黏乎乎的,让人难受。
突然,前面出现一阵躁动,只见几匹惊马从后面狂奔过来,直冲军姬营。为首的男子头发极短,不过半寸,一身翠色锦衫在风中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