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宵禁的寂静与源城的灯火通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苏玥在倚红楼醉酒,卧在芷雅的怀里看寂寞的月亮。芷雅小时候是扬州的瘦马,但她与其他姑娘家不同,她不愿嫁与富贵人家,只愿寻得一心人。苏玥小时候顽劣误登上了她的游船,两人一见如故便交下了这个互诉心肠的知己。后来苏玥从军到南疆镇守边关,再回来已是物是人非,那个俏皮捣蛋的小丫头变得冷若冰霜,那个泛舟唱曲儿的小姐也竟变成了皇城一笑倾城的美人儿。
只听闻芷雅以前的养父得罪了大官全家败落,芷雅也再次被卖了出去,苏玥再见到她时对当年的事只字未提,芷雅也从未问她经历了什么,两个人也这般默契地一直延续着这份友谊。她多年行军,身边打交道的人除了阿央几乎都是男人,自是对这世俗红尘一窍不通,而芷雅也成为了她七情六欲的启蒙者,有时候苏玥常常会想,若是她一直不知世事只认刀枪剑影,是不是后来就会少受些伤。
“你和厉王,究竟谁爱谁更多一些。”
芷雅摇了摇手中的酒杯,仔细地想了想这个问题,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笑笑不做声。
“你应该知道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吧,可那并不会威胁到他的生命,却是你的存在若被大白于天下,他或许会死。”
“那我会先去死。”
苏玥抬眼看了看她,神情坚定没有一丝犹豫,她读不懂这感情的意义,只留下一句不值得。芷雅笑了笑,伸手轻轻抚平她的发丝,爱一个人只有心甘情愿,怎会论值得不值得?
“走了。”
怀里的酒一饮而尽,起身欲离开。芷雅拽住她,指了指身后的屏风,示意她今晚便在这休息就好,可苏玥摇摇头,又看了看芷雅这一身锦缎,问她借了身广袖儒裙。
阿央在倚红楼后庭等了许久终等到自家小姐从楼阁翻了出来,芷雅衣服的锦缎颜色都过于高贵和鲜艳,已经许久没有看见过她光鲜亮丽的女儿模样,苏玥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但整个人却清醒的很,眼底藏着些许的忧伤,不知道是因为长公子的事还是因为一会儿要见到废太子。
离安寺那边已经全部打点好,苏玥接过阿央手中醉宵楼的食盒,借着昏暗的烛光向地下牢狱走去,不知道因何将怀南梧从寺楼关押到了地下的牢房,连月光也照不进来,尤其是这一股子霉味不禁让她皱起眉头。
“你来了?”
怀南梧静坐在牢房里,倚红楼独特的烟粉味让他一下子就知道是苏玥来了。这丫头怕是又有什么烦心事才会在倚红楼无法醉酒又跑来离安寺看他。
苏玥没理他只自顾自地将食盒中的菜拿出来,怀南梧伸过手来拿酒,又被她一把抓住。那双修长又白皙的手上竟长了疹子,苏玥直起身又向上掀起了袖子,竟还有已经快要愈合好的伤疤。怀南梧心虚地抽回手,拽了拽袖子盖上。
“本想为你宽心,竟又给你添了堵。”
上次见他不过正月,圣上并不是不在乎这个儿子,离安寺狱司也绝不敢擅自妄为,怎会在几个月之中一个娇贵的皇子就变成了阶下囚。
“发生了什么?”
“可能……有人看透了父皇的心思了吧。”
怀南梧虽发起了宫变却只是囚禁于离安寺,新人太子册封却迟迟没有音讯,皇帝之前那么偏袒厉王,可近来却对其政事不闻不问,更利用崇王打压于他,仔细想想东宫不易主或是因为正主从未倒台。
“是我不好,没能为你做些什么。”
这几个月无所事事,没有扳倒厉王还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
怀南梧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又将她揽入了怀,“胡说些什么呢,你好好活着就是在帮我大忙了。”
“我一定会接你出去的。”
“好呀。”
芷雅说她爱怀南意可以为他去死以保他皇室名节,苏玥觉得太过愚蠢。芷雅反问这世上就没有能让她甘心赌上性命去保护的人?苏玥沉默了,她看了看手中的酒杯,月光从楼阁的窗户洒进来,她竟然看到了那个在每每在东宫拥她入怀的男人。
她自认生命中感情都是算计,她在帮圣上牵制太子,太子在利用苏家的势力稳固地位,可殊不知一步错步步错。那日大婚,她拾起地上的剑一步一步地走出高殿,心里却早有了帮太子反叛的决心,是苏柯冲了出来将她护在身后,才让她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在这皇室纷争中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那林沐之呢?她像个傻子一样被这个男人玩在股掌中,她像个不谙世事的丫头一般被他牵着感情,这个突然闯入他生命的男人打乱了她一切的节奏,她的敏锐、她的情绪以及她的理智。她想不明白芷雅口中说的爱情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它又苦又涩,一旦碰上了,就陷进了旋涡。
苏玥宿醉在离安寺,醒来离开前怀南梧与她说了些宽心的话,源城大清早的街道上没那么冷清,苏玥正嘟囔着出皇城前忘记回府换件衣服,却正被面前匆匆走来的一痞人狠狠地撞上了肩膀,那人也没抬头只知道撞上了一个姑娘,暗骂晦气便又匆匆离开。但苏玥可不是一般角色,明显地闻到了那人身上有着和黑市许冽一样的味道,便拽着阿央暗中跟上。
果不其然,那痞人在街道上绕了好几个弯,一溜烟地钻进了黑咕隆咚的狭窄小巷子,苏玥和阿央并未上前,环视四周确认无人,便腾空翻上了巷子的围墙。没想到这巷子后面别有洞天,其构造好似一迷宫连接着源城各个隐秘的据点。
“这源城竟然暗藏这么多玄机。”
苏玥由于这一身鲜艳儒裙实属不便就靠在入口等着,阿央顺着高围墙跟着走的远些将那痞人接头的事听了个大概,原来这是被她们撞见了官员买卖的交易点。那痞人又钻进了一小庭院,没过多久就一脸奸笑的数着手中的金币颠颠地走了出来。
阿央算计好了路线,便在无人的狭窄小路堵住了他。痞人先是一脸不惧,上下打量了一番,抬手一挥拳,阿央侧身躲过抬腿朝着肚子就是一脚,面前的人吃痛眦目冲了过来,阿央抬手就是一掌,从腰后取出短鞭在痞人一个趔趄的同时翻身于他身后,绕住他的脖子,右腿微抬踹向他的小腿,只两招便将嚣张之人制服跪地,双手用力攥着短鞭,勒的那人面色青红。
“少……少侠饶命。”
阿央抬头算了算时间,伸手将一颗药丸塞进他嘴中。
“我家少爷想在科举红榜上安排自己的人,正苦寻一中间人,你我今日有缘,恭喜你成为这个人选。我给你一天时间,明天下午在城北亭阁口要见到你的人。”
“我我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你不要有侥幸心理,刚才给你吃的是化髓丹,若是两天之内拿不到解药,就会从内而外化脓而死,滚吧。”
阿央松开手,怕他顺着原路跑出去会撞见自家主子,便又朝着他的后背踹了一脚让他连滚带爬地从另一条路跑了。
正是好机会,可以混入黑市交易之中,苏玥回西苑的路上一直低语与阿央谋划,一抬头却看见林沐之在前方似乎等了很久。
并不想理他,便当作没看见从一旁经过,她身上的那股烟香味却幽幽飘来,惹得林沐之皱眉,抬手攥住她的胳膊。
“你昨夜一直在离安寺?你若是因为昨日我与如亭的事恼我,我可以解释。”
“我去哪,长公子好像管不着吧。”
“你不是说你与大皇子的过往都是逢场作戏,那你的心里装的到底是谁?可有我一隅之地?”
“别说的这么苦大情深。”苏玥甩开他的手,蹲下抬头看着他,“你和我不过就是一场交易,不是说好了吗,你的吏部为我所用,我的势力为你撑腰,你做了那些逾越的过分事我可以既往不咎,还请从今以后不要再把手伸的那么长,不然撕破了脸,场面会变得很难看。”
苏玥直起身,终于明白芷雅回她的那句“口是心非”所为何意,但她还是冷着脸起身离开,独留他一人坐在原处。
“少爷……”初七为难,不敢多言。
“她是爱他的。”
她的心里或是没有他的,所以才会派人盯着他,所以才不会听他的劝阻插手厉王的事,所以才会在见到他与孟如亭那般亲密也云淡风轻;她心里或是没有他的,因为只有去见怀南梧,她才永远打扮艳丽以女儿家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即使本就是为了她承受巨大的压力回到皇城,但他终是错过了正确的时间,也错过了最合适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