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袭素白长衫，青丝束成马尾，金边墨黑的腰带上别着短鞘，笔挺着身姿在前面摇着扇子登上围楼。午夜时分，有几个新兵悄悄找老兵询问这新来的苏将军究竟有何神通，他便也凑过去听了听，在听的当前校场上四位男将军合力都未必打得过她一介女子时这些新兵都惊呼起来。哪有那么玄乎，柯蒙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与她交手已过几日，可这身上几处的伤仍没见好，几个兄弟嘲笑他被一个女人打趴下，他不服气又连着练了几天，结果就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不知你们这些天可见到苏将军腰间佩戴着的那把短匕？那可是江湖传言中的胧月刀。”
混过江湖的人自然都或多活少地听过胧月刀的传说：这把刀并不是什么罕世匠人所打造，如果扔在兵器当铺中也绝对会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可这把短匕突然名震天下，还是得益于它的主人——黎朝标榜的刺客胧月。此人来无影去无踪，不接刺杀任务，只杀江湖恶人；虽也劫富济贫，但从不将功勋记在自己身上。别的刺客行凶定会留下专属于自己的蛛丝马迹，而这位唯一能证明她的只有尸体上胧月刀划过的伤痕。她杀人从不趁月黑风高夜，而是会在不经意间用胧月刀划伤目标，哪怕只是一个起初并不起眼的小伤痕，随着时间的推进，被划伤的伤口不会愈合而是会愈发溃烂，最终血尽人亡。也正是如此毫无征兆地杀人，官府也拿她毫无办法。
柯蒙站在台阶后面，盯着苏玥腰间的那把短匕，那刀鞘似乎浸染了不少人的鲜血，所以精美的花纹已经斑驳不堪，上面洗着一根编的歪歪扭扭的平安结，却干净的很，看得出它的主人十分爱惜并时常清洗。若不是有老兵提及，谁人又能认出这把刀就是胧月刀。
“你有什么事吗？”
苏玥靠在围墙边，她的那一身长衫与周围相对比净的有些扎眼，柯蒙抬起头，正对着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是啊，刺客不就应该是如此冷酷无情？
“没……”
柯蒙转过身，又不知道是哪根筋错乱，突然觉得自己先前输得不甘心，便低下头反手从腰间取出三根细针回身扔了过去。苏玥也并不惊慌，而是站在原地收起扇子一挡一挥，就瞧见那三根细针齐刷刷地插进了一旁墙壁上。柯蒙抬腿冲了上去，又是硬碰硬的三招，也都被苏玥背着一只手用扇子一一挡下。柯蒙有些难堪，好在这附近没有那么多人观战，不然定会被朝的更凶。
“你在怕什么？”
招招进攻又好似招招防守。柯蒙低下头，瞟了一眼苏玥腰间的短匕，若不是知道了那是一把什么刀，他也不至于一直担心苏玥随时抽出刀鞘砍向她。
“你身上藏着这么多暗器，结果就怕一把刀？”
苏玥伸手在他的后脑的头发里又摸出一根针。
“属下惶恐……那可是分分钟取人性命的胧月刀。”
苏玥展开扇子轻轻地扇了扇，柯蒙突然觉得隐约有阵迷药被扇了过来，连忙随手在身上撤下一块布蒙在鼻前。
“用毒之人竟然怕毒。”苏玥抬手将他的手扯下，“你若怕毒又怎么能炼制好毒？”
“属下身为兵士，只应拿起刀枪剑戟迎敌作战，不应随意制作歪门左道的暗器。”
“我第一见你就从你身上搜出暗器来，你当我那几个师兄这三年是傻子吗，对你藏这些东西不闻不问？还让你一个新兵带小兵队？”
“苏将军的意思是……”
“我还是那句话，战场之上谁会提前通知你？刚刚的迷药你也闻了可觉得有些异样？”
柯蒙惊觉只觉得自己双腿发沉抬不起来，看了看双腿又看了看苏玥。校场之上不允许用重毒，但对这种麻痹神经毒药的管控放轻了许多。
“操兵练兵以强身健体、熟知兵率为主，是为了保证你们上了战场不至于一下子就被大趴下，也是帮助你们如何更轻松地拿下胜利，可对战场上何时规定了双方必须运用什么武器？六兵对练便是遵循这样的道理，你不弱你是多了蛮力少了一些技巧，若你参透了这其中，明年选兵你大有希望。”
“属下……可能要让将军失望了……”
“为什么，因为你曾是东宫的兵？”
苏玥挑了挑眉，一语命中，柯蒙惊惶地看着她，突然想起先前在东宫兵营做小兵时也听说过太子殿下身边有一女将军，甚是爱怜，也知道在逼宫那日从朝殿杀出了的人原本是太子殿下的新娘子，如今想来，那女子应该就是面前之人。只怪自己愚笨健忘，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过往。
“太子一开始养你们，也不是为了那个错误的决定，而是希望有一天他的兵也可以和六军并肩作战，保家卫国。”
都说是那新娘子负了殿下，可如今见她满脸真挚或又是空穴来风。柯蒙只觉得如鲠在喉，因为当年他们活下来也是得益于护国公的一句“她说留活口”，原来自己的命早就是面前这个人的了。
“我希望你一直与我保持着不服气的仇视态度，不局限于这江南校场，在明年选兵拼出个名堂。”
苏玥凑近了些，确认四周无人，从怀中扯出了一根项链，那项链上绑着的好似玉佩的配件让柯蒙见了心头一惊，冷汗“唰——”流了下来，十分费劲地拖着僵硬的腿跪拜在原地。
太子令出，如见殿下。
“他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只是没算计好最终的结局。你们不是被抛弃也不是被流放的兵，我要你们活出一身傲骨。”
“是，臣等遵命。”
苏玥轻轻笑了笑，她喜欢军营的一点就是直面这些人不需要勾心斗角，抛出一个陷阱或是一句诱导，对方一个神情便将内心看的透彻。苏玥赌赢了，东宫的兵也可谓是死侍，不管太子殿下是否活着，这这块令牌仍旧能够调遣他们。近来她越发失眠多梦，总是觉得有大事发生，不管是税务司还是皇城那边，不管是皇后还是圣上，她都要为自己为林沐之再争得一份保障。
阿央从后台阶走过来接苏玥回去，一连好几天都守在校场，是时候回归家庭了。瞥了一眼一直跪在地上的柯蒙，只觉得他现在的模样实在好笑，便随手拿出一瓶药丸，
“给你解药。”又随口和苏玥调侃，“用毒之人竟然不能自解。”
苏玥摇了摇头，用扇子轻轻打了她的肩膀，又低头看向柯蒙，“你若是想将这用毒钻研明白，可以去找尹将军，别看他是将军几个里面最白面书生的一个，但却也能算是个一方毒宗。不过可能会吃些苦头，没准什么时候就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了。”
柯蒙点了点头，恭送苏玥后拿起一旁的解药服下去，缓了好久才有知觉。便赶紧一瘸一拐地跑去寻尹成言。对方已经在休息处等待许久，原来苏玥早就将今天这些事计划好，就等他上钩。
“咱们这些人炼毒都先以自身淬毒，行走至今靠的是童子功，您说那柯蒙也老大不小的了不会死在校场尹将军那吧。”
“尹师兄还是有分寸的，毕竟他当年也是差点一命呜呼了不是？”
小时后再暗营，她们几个都是同辈学习，可尹成言或许有那么一点不走运，在炼毒试毒的环节出了差错，险些就停留在那个花样年龄中，不过他被送出暗营后，却时时灵光闪现，自小便成了研制新毒的好手，现在暗营中一些稀奇古怪的毒也都是出自他手。暗营为了隐瞒他的身份，便将他常年安排在偏僻的江南校场，若所需毒药，便以暗卫接头，所以他至今也不知道苏玥和林沐之的暗夜将军的身份。
苏玥终于落得清闲回到苏州城中，便下了马命小厮牵马回去，她和阿央则在街市上多闲逛一会儿。
“给晴晴带点东西回去吧，省得她又觉得我不带她一同走跟我闹委屈。”
“她这些日子肯定在闹初七给她带糕点。”
“要不……咱俩撮合撮合？”
“得了吧，初七那直闷的性子，眼里心里也就只有长公子。”
“嗯？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做了拆散别人的坏事？”
主仆二人嘻嘻哈哈地满脸欢喜，打包了苏州城最好吃的蜜饼，然后站在小街坊铺面前挑选饰品。突然不知是谁在身后撞了苏玥一下，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香味，她欲去拿簪子的手停留在空中，大脑飞快地运转，将这股香味与记忆匹配。
倚红楼……
苏玥猛地回头，连忙朝着香味淡去的方向快步寻去，可惜这时候正是街市热闹的时候，香味淡去她也没有见到用香之人。
“夫人？……”
“芷雅，是芷雅。”
芷雅是炼香的高手，在她搬到皇城之后，倚红楼内就经常点着她研制的各种奇香，每一款都芬芳馥郁，她曾也时常偷香为暗夜走过的地方做掩盖。而在每月二十七芷雅表演的那个晚上，更会散发她专属的幽幽奇香，这香味附着在她身上，就好像是从皮肤下散发出的味道，离她越近便越浓厚沉醉。芷雅似乎是用此香的香料泡澡，颇有讲究，只可惜苏玥本身不允沾香，所以每每私下会面，芷雅尽量便不用此香，久而久之，她都快忘了这股味道。
如今在街头明目张胆地让她闻到这股香味，就是在提醒她早已失了踪迹的芷雅就在苏州城，而且很有可能藏在暗中看着她，苏玥打了个冷颤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许江南税务司也与她有些关联，这是一种提醒，也是一种警告。
苏玥连忙带着阿央回去，她急于见到林沐之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他，可刚跑到府院门口，只瞧见张舒的马车停在外面，那一身明艳刚刚踏入府内。苏玥一声冷哼，这人还真是执着不已、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