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朝三百二十五年,吏部掌侍、当朝长公子平叛以江南税务司为首的贪赃污吏勾结旧党、不尊朝法一事,又在江南地区推行新政、任用新士,于正月十六归朝复命。
吏部离去,重振江南的重任就压在了几名以许大人为首的几名老臣身上,然苏玥已经接管江南校场数月,便也在这一地界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林沐之刚走后的几天里,还是有一些新老官员登门拜访,与苏玥共同商讨事宜,但毕竟她属于武将,朝堂之上也交过一半的权,所以就算林沐之先前有过多嘱咐,但也不能凡事都能经过她手办理,没了几日,便也闲了下来。本来还是去了几天校场练兵,但这天寒地冻的日子,校场又都是火气旺的大老爷们,自是没几个人照顾到她的身子,便又着了凉回了沁园,洛凡怕她带病蛮干,便用职权受了校场兵令,叫她好生在家休养。
“今年的冬天额外的冷。”
苏玥缩在屋子里,抱着一壶暖茶,闻着淡淡的茶香,在火炉旁取暖。楚晴晴又倒了一杯温热的白水送到她手上,一口下去,瞬间身子变得暖洋洋起来。
“这白水还是不如酒暖人的快。”
“夫人您这身子刚刚见好……”
“知道了知道了。”
留了一个医者在身边,总是要听她的唠叨和认她的管束。不过好景不长,在家里闷着的时间多了,苏玥的心情便也越来越低落,虽然林一诺和洛凡也时常来陪她解闷,但她也只是表面开心。阿央和楚晴晴一直跟在她身边,本以为是因为心情低落才旧医不愈,后来在某日起夜才撞见自家主子根本没有入睡,才知道每每午夜梦回惊醒的之后,她总是会独自坐在寝房内望月,若是还赶上天气不好不见星月的时候,她便会瞧瞧跑去书房,拿出两块林沐之为她藏着的蜜糖含在嘴里,点上熏香趴在书案上孤独地过上一晚。
苏玥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凡事都能想开的活泼性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回到江南后却越来越像深闺怨妇,每日都不得称心如意。阿央愁的要命,她知道自家主子是在害怕,身上的担子多了,乘着的人命多了,自然也变得唯唯诺诺,小心谨慎,可这样下去怎么也不是办法,便一纸书信送去皇城护国公府,希望大少爷能想个法子让她离了江南,哪怕是送去西疆和老爷一同征战。
这日洛凡来到沁园陪苏玥解闷,两个在书房下围棋,苏玥便有意无意地自己提到了想要去陪父亲镇守西疆,这让在场的人愣了一下,只有阿央明白她的心思,便默默换了一杯温水递了过去。
“曾经的我太过天真,只想卸去盔甲回到旧宅做个平凡闺秀,可真到趁了心愿的时候,才发现这想法太过幼稚。我还是没有逃出那个牢笼,还亲手将半掩着的门关的死死。”
“圣上忌惮苏家功高盖主才会有此后果,你若再拿起兵刃在战场上厮杀个名堂,那时候再回来可就不是囚在江南这么简单了。”
苏玥点点头,道理她都懂,可她偏偏不愿再这么懂事下去。拿起温水凑到嘴边却猛地呕出了一口鲜血,吓得身边人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凑过来查看,楚晴晴也赶紧搓了搓冰凉的指尖来为她把脉。可阿央却发现苏玥表情并无异样和痛苦,又趁人都在注意苏玥的时候将她手中的杯子拿了过来,仔细查看才发现那是暗营用来造假的血珠,不知道苏玥是什么拿到手塞在嘴里,在洛凡苦口婆心的时候又暗中咬破演了这一场戏。她抬起头看向苏玥,只见她伸手擦去自己嘴边残留的“血”,抿着嘴也看向她。
苏玥的眸间似乎又不一样的神情闪过,只一瞬间便藏在了落寞之后,主仆之间多年的心有灵犀让阿央一瞬间明白了原委,便也没多言,凑过去吩咐了下人一些话,便与楚晴晴一同扶她回房。临走之前,苏玥仍将这场戏演完,紧攥着洛凡的手,似有哭腔又似有气无力,
“帮帮我,求你了。”
楚晴晴也是摸了脉象便知道她是在演戏,回房后连忙倒了几杯白水给她漱口,还一边埋怨她怎么不提前告诉她一声,吓得她刚刚一身冷汗。
“提前说,你们演的可就不真了。”
不过瞧苏玥这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楚晴晴也更安心下来,毕竟刚认识苏玥的时候,可比现在还奸险狡诈的多,不禁在一旁长舒一口气笑了出来。
“接下来,就靠阿央了。”
阿央敲了一眼自家主子,心领神会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清了清嗓子,皱着眉头假装严肃地走了出去见洛凡。
“怎么样了?不是说身子好转了许多吗,怎么突然就吐血了。”
“伤病好治,心病难医,我家夫人她积郁成疾,身子总是时好时坏的。”
“我知道她身上压着很重的担子,稍有不慎就会牵扯到很多人很多家庭的姓名,我也知道她不愿再做笼中鸟,可我不能任着她的性子来,再说了去西疆这件事属于兵部我也没有办法帮她解决。”
“还是有的。”阿央点了点头,走进了一些,“我家夫人这想法不是突然,所以我也帮她想了一些办法,也寄了书信给皇城的大少爷,所以还是寻得了办法:今年的六军选兵,只要江南校场的精兵被选上,我们家夫人作为将军就有理由带兵出征。圣上虽然忌惮苏家,可现在正值推行新政,处理迂腐老臣已经够头疼的了,到时候再找几个煽风点火,这去西疆便是指日可待。”
“这是你家苏大少爷想的法子还是玥儿自己想的法子?”
“我家夫人这情况您也看见了,她要是早有这想法还至于在江南困守三年吗?现在忧心的事多了,人自然就想逃,可普天之下却没有可以容身的地方,战死沙场没准是最好的归宿。”
阿央从来没想到自己演技可以这么好,或许这都多亏了曾经在苏玥身边耳濡目染。
洛凡点了点头,朝着阿央身后紧闭的房门看了看,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苏玥总是有恃无恐,或许这也是一条出路,便叹了口气,
“我这就回去命人将校场兵令送回来,她想去便去,可若还是伤了身子,这兵令就收回来等你家长公子回来再说。”
这兵令就像是还魂丹一般,自洛凡的小厮送回来之后,苏玥攥在手里只觉得心情大好,气血也红润了些许,便叫阿央和楚晴晴赶忙安排,尽早地能驻守到校场里去。
楚晴晴抱着一堆草药和瓶瓶罐罐,也一同跟着前去,生怕她一不注意再伤到病到。记得第一次见到苏玥的时候,误以为她是男儿身,虽然在倚红楼了吃了些酒,但仍英姿飒爽不输半点气概;后来她将她从醉宵楼带回身边的那天、在清苑救下她的那一刻在她心底里都是无比帅气,她行走江湖靠的是小偷小摸,虽然也倒霉遇见几个练家子,可却没有人能够以一敌多,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虽然过招没多久,可就是招招致命让人看着过瘾。这次跟着苏玥来到校场,更是增长了更多的见识,且不说她与几个军医探讨医术,就是光看着练兵场上的兵就够心潮澎湃。
江南校场的几个将军包括苏玥每日并没有穿着盔甲而是一身平常公子哥的模样,挺直了身板站在将台或高围之上,有时候一时兴起还会组织对战。开始楚晴晴还担心苏玥的身体,可没想到即使她没有痊愈却也没有几个人能是她的对手,过招之后似乎更加心情愉悦,没过多久这身子也恢复往常般健康。
林一诺也是闻讯而来,本来说是打着关照身体再瞧有没有哪个男的找死惦记自家貌美如花的全能嫂嫂,可后来来了几次倒是对叶扬叶将军起了私心。这丫头想什么做什么,苏玥都看在眼里,虽然叶扬也不是个不可托付之人,但就是因为太熟悉了,总是觉得别扭。几次观察和对叶扬的旁敲侧击下来,总觉得两个人都是互相欣赏,这倒是让她难办起来,便写了书信叫人送去给林沐之。
可算这日子这书信怎么也能在皇城和江南多送个来回,春风拂面,万物复苏,林沐之的信却还没回来。眼瞧着林一诺和叶扬越来越黏糊起来,苏玥却也怕他真的有一天将聘书送到她的手里,不禁体会到了当年父亲的心情,原来嫁女儿是这般纠结和无奈。
“夫人,夫人!”
这日一大早上苏玥在军营刚起,楚晴晴正与她梳洗打扮,阿央却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却笑开了花。
“什么事啊你急成这样?”
苏玥伸手拂了拂她的后背,又地上一杯水叫她缓一缓顺顺气,阿央却只抿了一口便急忙放下,
“沁园小厮传信,长公子今日回来了。”
“什么?”
自从苏玥回到校场,因为来回过于折腾便是一个月能有多半个月住在军营中,苏州城或是扬州有些什么要紧的事,就会派人来传信。今儿沁园管家也是一大早才收到长公子回来的消息,便让人快马加鞭地前去通报。苏玥听了这消息,也是着忙往外走,楚晴晴大概地收拾了一下东西,阿央则又像以往一样拿着棉斗篷在后面追着。好在是军营,苏玥挑了一匹最快的马,风驰电掣地赶了回去。过了城郊,过了街市,终于在林沐之回到沁园府门外时赶到,他听见声音马蹄愈来愈近和勒马声回头看去,正瞧见苏玥满头大汗地翻身跃下,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
林沐之笑了笑,张开了双臂,苏玥则也快步跑了起来,冲进他怀里抱住了他。
“急什么?”
“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