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被岳公公强制送去了源城清苑,明面上说是养伤,实际上却是软禁。好在此时源城是由周清和慕缨两个人监管,周清这些年一直审时度势,夺得了崇王和岳公公的不少信任。他人只知苏玥身边有一小医女是个祸患,但不知道实际上还有一军医陆遥早就被安排进了清苑,由此一来,圣上的病痛得以缓解,逐渐意识也清醒起来,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头。
但小殿下突然殁了的消息传来,彻底让这个决心翻盘的皇帝心灰意冷,他在清苑闭关了数日,回顾自己这一生究竟做了哪些错事,便与岳公公达成交易:让他回皇城去送自己小儿子最后一程,他便澄清当年是由,为思忆长公主翻身以证清白。
小皇子出殡那日,芜贵人已经哭得昏天黑地,苏玥站在一旁也面如死灰。圣上被岳公公搀扶而来,便面上的君臣和谐假装的没有一丝破绽,芜贵人瞧见他,连滚带爬地凑到皇帝脚边,请求赐恩让她能去皇陵守灵。苏玥微微抬起头看向其他皇子所站着的方向,林沐之也回望着她。再瞧怀念明,他的目光正紧紧盯在皇帝的身上,亲眼看着他不顾皇帝威严,就如同慈父一般送自己的小儿子离开这荒诞的人间。怀念明双眸微微晃动,不知此时他是以谁的身份站在这里,渴望着自己也能拥有那份父爱。
苏玥低下头不忍再看面前的情景,可芜贵人的哭嚎声却时刻提醒她想起小殿下在她面前死去的模样,猛地抬头瞧向对面,却发现人群中少了一人,
“誉王呢?”
苏玥有些慌张,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询问阿央,这时候才发现今儿从始至终誉王都没有出现。苏玥拍了拍阿央的手,命她在此守着,以防节外生枝,自己后退了几步,在无人关注下退出灵堂,一边在宫内可以想到的地方寻找,一边祈祷这位王爷可千万别做出什么傻事。
寻找的过程中正撞见一个行色匆匆的小厮,苏玥侧身回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没想到那小厮是个乔装的练家子,攥住苏玥的手腕顺着手劲便脱了身,苏玥上前一个扫堂腿踢了过去,那小厮也跃起躲过。
“小姐……”
此时楚晴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苏玥回身看去,分心之下那小厮挣开她慌乱逃跑。暗夜的人应该跟着她一同前来的,所以也不用担心那人会跑多远。苏玥皱起眉头,没想到会在宫内见到楚晴晴。
“你怎么在这?你怎么来的?”
“师兄说圣上今儿会回来给小殿下送行,他不方便进宫,便让我以跟着你的身份进宫看照。”楚晴晴支支吾吾地,双手也不老实地环抱在两侧,眼神也不经意地向后瞄,“我本来是跟着阿央的,但是这宫里实在太大了,所以就走散了。”
苏玥太清楚她在撒谎,直接推开她朝着后面的院子走去,没想到却被楚晴晴拦住,
“小姐……我们赶紧回去吧,不然圣上万一有什么危险……”
“让开。”
楚晴晴拽着苏玥的手,连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地祈求她,苏玥本来也有些动摇停住了脚步,却正看见誉王身边的贴身侍从也急匆匆地寻了过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撞见了什么事,
“晴晴,你是不是被人下药了。你别哭,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有我在呢。”
楚晴晴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苏玥突然心头一紧,只觉得无处发泄,连声破骂几句。瞧见面前的人全身颤抖地在身上抓来抓去,便伸手将楚晴晴抱进了怀里。
“那个……苏将军可见我们家王爷了,自从小殿下殁了,他就日日酗酒,臣生怕闹出什么不该为人知的事儿啊。”
“没见着,你到别处寻一寻吧。”
一直盯着那侍从走远,苏玥紧握着楚晴晴的手朝院里走去,推开房门,却看一地狼藉,酒气弥漫,帘帐飘飘,誉王躺在床榻里面昏昏大睡。苏玥闭上眼睛冷静一下,克制自己现在想要杀人灭口的欲望,
“晴晴,你在好好检查这屋子里的各个角落,别留下你的任何东西。”
楚晴晴点了点头,一边哭一边颤抖着身子在屋子里四处查看。苏玥则上前一步,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衫扔了过去盖住誉王的身子,又抬手直接在他脸上摔了两巴掌,见他微微睁开眼睛又觉得不解气,起身朝着他的肚子踹了两脚。这下誉王彻底清醒过来,惊惶地起身看着面前的情景,久久不能消化。
“本来想你也是痴情的人,念你可怜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圣上还是哪位殿下若想对你动手我都上前劝阻,没想到如此放任着你,却伤了我身边的人,”苏玥气的牙痒痒,脚下碰到一个酒瓶,抬腿就朝誉王踢去,擦着他的脸只差分毫飞了过去,“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我会对她负责的。”
“从现在开始这屋里什么都没发生过,只不过是誉王宿醉闹了酒疯砸坏了一些物件,”苏玥转身将楚晴晴护在身后,“我的人用不着你负责,你若是说出半个字毁她名节,我便杀了你为她赔罪,我说到做到!”
苏玥是一路抱着楚晴晴回到了护国公府,安慰了一阵之后便喂了她一些清心的药哄她睡去。阿央得知此事也是摔了手边的东西,提刀就要冲出府去,
“你去哪为她讨说法啊,誉王那模样分明也是被人算计罢了。”
“可也不能眼睁睁看见晴晴被欺负啊,要不,我去让誉王来提个亲?”
“她是我的人,要嫁也要嫁的风光,”虽然楚晴晴曾哭着求苏玥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苏玥还是有自己的打算,“要嫁也要圣恩赐旨,成为人上正室。”
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酒,也无法消除心中的烦闷,苏玥跃上房屋之上坐着眺望月亮,只觉得如此人间安静才是最好。突有小厮从前院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瞧见苏玥的屋子内已经熄了灯,便犹豫徘徊在外面,正好苏玥低下头,便问轻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宫内传来消息,芜贵人殁了。”
酒杯离手,碎片划心。苏玥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此时,便让小厮退下还她一份安静。遥望皇宫方向,只觉得世态炎凉。小殿下是她入宫后唯一的寄托,最后她还是跟着他去了。后宫嫔妃惨死或自杀都是常有的事,而唯独今夜芜贵人的死传遍了皇城,那些已经睡去的人又点亮灯烛,那些还醒着的人月下哀叹。
阿央在护国公府外的路中央点上一支白烛,皇城内还有很多同她一样做的人,芜贵人入宫之时只觉得世界昏暗,如今也只能如此为她照亮前路。
誉王府内那人疯了似的砸碎了整个屋子里的东西,还好有侍从拦着他没能跑出府去,最后哭了疯了没了力气一个人跌坐在屋子里,握着当年那个含笑害羞的丫头送给他的荷包,像一个空洞的没有灵魂的尸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朝堂之上也恢复了正常的氛围,圣上也一如往常地做他的皇帝,崇王也没有再闹出什么纷争。苏玥的身子逐渐好转,林沐之还是会经常夜里探进护国公府来陪她解闷。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祥和,又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苏柯这日闲来无事,便在自家院中与妹妹对弈,论武学头脑他或许是比不上她,但在棋盘之上的他却可以实力碾杀。苏玥被气的直翻白眼,损他就是自己在朝堂之上受了气才回来拿她撒气,府院之内一片欢声笑语,楚晴晴似乎也早早从阴影中走出来,一如往常地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嬉闹。苏玥直接推散了棋面,气哄哄地要进屋那刀剑与苏柯比试一番,哪成想正好撞到赶来给苏玥复诊的陆遥,他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好在有楚晴晴在一旁伸手扶住。可也是这一扶,陆遥的手正好搭在她的手腕上,楚晴晴惊惶地抽回手,苏玥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赶忙走过去攥住,
“别动!”
“这……”陆遥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愤怒起来,“这是谁的?”
楚晴晴面色难堪地瞧了瞧苏玥,又一脸委屈地低下头,苏玥也觉得气不顺,“我给你药,你没喝?那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我从一开始没想过要什么说法,这孩子自然地来了,便自然的生下来就好,我有您做靠山,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糊涂!”
苏玥气的只觉得头晕,转身从阿央腰间抽出佩剑,躲开旁人的拦阻,一身怒气直奔誉王府邸。府里的侍从也惊慌起来,冲过来拦住苏玥的都被她几脚踹倒在地,又见她挥剑也不敢上前来,就让她顺顺利利地冲进了后院,
“一屋子孬种。”
苏玥冷笑一声,冲过去将誉王从醉酒迷离的状态中拽出来,给了他几巴掌不说,又踹到在地坐在他身上朝着脸就是一顿暴揍。本来心气不顺压抑许久,这下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人肉沙包,便一股脑地都发泄在他身上。还好有阿央跟过来以及誉王身边的侍从急忙将她拽起来,这才保住了誉王一命,苏玥捡起刀剑直指着他,
“她怀孕了,我要你一个月内求得圣上亲旨,三礼六聘、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她取回来,奉为正室王妃,操持这整个誉王府事宜。”
“好……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吗。”
“你可以不爱她,但要尊她、敬她、在外人面前给足她王妃的脸面,还有保住那腹中胎儿,无论男女,尽到父亲责任,不偏不倚,爱之护之。”苏玥鼻子一酸,上前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誉王,故人已去,珍惜眼前人。”
说罢,苏玥转身离去,但她没有回到护国公府,而是到酒楼吃了一下午的酒,又趁天色渐暗翻墙进了林家的后院。林沐之也没想到苏玥会在这时候跑过来,连忙放下手里忙活的要务,跑到她身边。苏玥见了他更是悲喜交加,抬手轻轻在他胸前锤了几拳,又双手扶住他的脸,十分委屈地边哭边骂那些惹她生气的皇室。林沐之一头雾水,只得在怀里轻轻安慰她,又抬头看了看一旁不语的阿央,后者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赐婚的圣旨很快就颁进了护国公府内,听说是那日之后誉王亲自入宫先是请了孟贵妃又一同去面圣请旨。楚晴晴接旨的时候双手是颤抖的,苏玥握住她的手,又笑着转过身要府内赶紧操办起来。誉王按照苏玥的说法讨了礼部最高婚嫁待遇,也都在一个月内完成。
大婚当天,护国公府内喜气洋洋,苏玥笑着靠在一旁看着阿央为楚晴晴画上花钿,还打趣道这花钿还是属自家姑爷画的最好。楚晴晴起身,现在腹部绑上腹带,又一层一层地穿上喜服。这喜服是苏玥亲自去选的布料,那上面绣着的彩蝶和牡丹也是苏玥后来找林沐之一同设计后加上去的,瞧着合身便也十分满意。苏玥上前一步,拿起一旁放着的喜冠,楚晴晴则半低下身来由着她为她带上,临了,苏玥还将自己的一支宝玉朱钗戴在了她的头上,如此瞧得,还真有几分王妃的华贵。
“从今以后啊,世上只有南山药人的关门弟子陆鸢,再无我护国公府的楚晴晴。”
“小姐……”
“记着我说的话,嫁过去之后要与誉王相敬如宾,不要无理取闹,也不要压着自己的心性。这孩子能保住就保,保不住也不绝不要忧心,你是圣旨亲封的王妃娘娘,虽要谨言慎行,但也不要害怕任何人。以后啊,我保护不了你了,你可要保护好自己才是。”
“小姐,我不嫁了,我就一直守在您身边,我……”
楚晴晴看了看院内聚着的婢奴们,往日一同嬉戏打闹,服侍主子的情景在眼前一幕幕闪现,又想起当初她刚来府上时,因为误以为主子男儿身闹出来的那些哭笑不得乌龙。虽然一开始目的不纯,但早早就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她哭着扑向苏玥,一心不愿踏出一步,却被苏玥伸手拦住那胡乱说的话,
“从今儿起,你我再无主仆之分,只有君臣之别。”苏玥抬起头,强压着泪水,朝着院内出来送嫁的婢奴高声正言,俯首作揖,“海石山盟皆缱绻,相敬相爱乐绵绵。”
院内婢奴们也一一附和,皆跪拜在地,齐声送嫁,“参见王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