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盛夏尽赏百花,不论是抱着何种目的,苏玥还是应了秦嬷嬷的要求出门,这街道之上芬芳四溢,不论是自然生长的百花丛还是平常人家自己养着盆栽,都在这几日争奇斗艳地争相开放。苏玥离了马车,漫步从中,边走边回忆自己小时候在这里长大的时光,偶尔看见那些还未衰败的老字号,还笑着与阿央一起回忆,想到了些什么窘事,便跟楚晴晴一起分享,远远瞧着哪像什么主仆,倒像是闲茶饭后出来闲逛闲聊的小姐妹。
一路说笑,便来到了扬州游廊,这长廊建于江边,平常时候更有文人墨客在此吟诗作对,或是有些财大气粗来这里听扬州瘦马的泛舟小曲,或有爱钻牛角尖的少公子来这里踏寻知音。说起来,苏玥和芷雅的相识的缘由也是在这里发生的一场小意外,正回忆着,只觉得身旁路过的人都盯着苏玥的脸瞧,惹得她好生别扭。
“我的妆画得有问题吗?”
苏玥小心翼翼地询问,毕竟她一直是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的做派,今儿早若不是秦嬷嬷苦口婆心的说教再加上这身衣服是苏绣看似平平但却贵的厉害,她才不会粘碰半点胭脂水粉。
“姑娘面容娇美大可放心前行。”
“嫂嫂!”
林一诺在远处笑着朝她招手,她着了一身桃花色的长裙,青丝绾成垂挂髻,宛然一个机灵活泼的小丫头。苏玥笑了笑,瞧见她跑来身边便把先前准备的嵌玉银蝶簪拿过来再仔细地带在她的头上,林一诺伸手摸了摸又转身问了问自己的女婢好不好看,笑眯眯地揽上苏玥的胳膊。
“说了多少次,不要随随便便叫我嫂嫂,你生怕我还没被扬州城的风言风语淹死吗?”
“一诺知道了,定会小心言语,姐姐。”
苏玥跟着林一诺绕过长廊便走进了玉笙苑内,刚一进苑内便瞧得石子漫成的甬路四周山石点缀,绿柳周垂,放眼望去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百花锦簇不必外面的少半朵,没走几步就会有一歇脚亭,有的坐于路边,有的傍于湖面,亭中的大理石案面上,或放着笔墨纸砚,或架着琴棋书画,不少贵家子弟在此吟诗作赋,互显文采。苏玥没想到离开扬州城这么久,竟然有人来修得如此富贵苑落,比得上皇城府邸,也赶得上话本胡诌。
“这地方文绉绉的,真是不适合我等游玩。”
“是啊,这就应该再有几个亭子,里面备好美酒珍馐,让咱们好好畅饮一番。”
“姐姐你别急,过了前面的月门,好就好肉等着你。”
此时月门后的院内,不只是谁人小厮来报,言苏家嫡女苏玥和林氏庶女林一诺正往这边来,没多久便会入院,这院内本来热闹的气氛才开始淡了下来,每个名门子弟、闲人墨客都低头窃窃私语,不知道说的是这几日江湖上穿的哪一版本的流言。
只瞧见有一窈窕淑女含笑跨过月门,她着了一身深兰色的苏锦襦裙,淡青薄烟纱的云肩半披,腰细束以月白云带,更显出其不盈一握,更衬着裙裾上本低调绣着的栩栩蝴蝶和星星点点的茉莉花瓣更显华丽;乌黑的秀发仅用一条宝紫色的绸带系起半马尾,其余垂落腰间的长发随风轻摆,慵懒却不失贵气。她进来时正与林家庶女说说笑笑,纤纤玉手握着绣着落梅的团扇,轻轻扇动又掩面遮笑。跨过月门,只见她轻轻挑眉,美目流转,环视院内风流倜傥的一干人等,唇绛一抿,慢慢收回眸底的欢喜,只剩下淡淡的冰冷和傲气,她厌极了面前的场景,可即便如此,却在外人眼里仍是个风姿万千,不食人间烟火的翩翩女子。
“谦谦公子”们愣了,“秀外慧中”们也愣了,这里面只有袁韶雅见过其真容,但也只有从她嘴里传来的胡乱话最多,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问那刚来的人儿姓甚名谁,这她才极不情愿地道出实情,直言那人就是苏玥。
这里有不少少公子哥儿和名门小姐早就都听言自己父母,定要与那苏氏嫡女交好关系,不过由于先前她对于邀帖本就冷漠处之、相貌风评也难以考量、袁韶雅还在她那里吃了瘪等等一系列事,这些人对于自家父母言语便早就抛之脑后,如今再一见苏玥似乎突然又恢复了记忆,一个个不是端着酒前来问候,就是凑过来以姐妹相称,惹得苏玥又是尴尬又是嫌弃。
不知是谁突然提出在如此良辰美景下吟诗作赋,对不上来的就自罚三杯,惹得这些恨不得将诗书嚼碎了咽下去烂到肚子里的人,对展现自我才华的大好机会提起了很大兴趣,也不知那个名字还没被记住的小姐提出叫苏玥也一同参与,惹得众人纷纷应和,苏玥本懒得与他们同流,但自己常经历此等场合,知道若此刻拒绝只会被她们再笑去才疏学浅,为了减少以后不必要的麻烦,便放下手中花酿,吟了一段以前太子赏游兴起做的一首诗:
“昔云冬雪满高阁,
节变荷漪几许愁。
无人谢语月相思,
千载愁绝不羡闲。”
她顿了顿,或是面前这些人对她本就期望过低又或是极度善于阿谀奉承,接着她的诗句一一对句,苏玥双目低垂,淡淡轻笑自嘲,她本以为自己全身退去已经不再畏惧,但仍忌惮有人将今日此情此景,将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呈给北边皇城,所以将太子殿下原本的诗句每句都改了几个词,说的如此不伦不类,真是对不起已故亡灵也对不起父亲的耐心教导,苦涩无奈只得自饮酒酿。
“小姐,要不要再去其他地方逛逛?”
阿央自是知情的,怕自家小姐又自我纠结走进死胡同,苏玥点点头,将面前花娘一饮而尽,又应付了几个身边寒暄之人,便找了个借口去寻清静。
“要不要我去办了先前发现的那几个皇城的探子?”
“任他们去吧,若是那边迟迟收不到我半点消息就会派来新的人,我可不想天天跟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
“苏将军!”
不知是谁人嗓音清甜,转过头正看见一娇美女子着一淡红苏绣广袖百褶长裙,应是江南富贵人家的小姐,那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流露出欢喜之情,快步向苏玥歇脚的亭子赶来,她身后的五六个婢女也排成一排,各自将手里捧着的糕点吃食、金钗首饰放在石桌面上。
这顿操作让苏玥不明所以,侧头问林一诺她是何人,却没想到这丫头见到面前人竟起了脾气,
“她就是之前我跟你讲过的镖局家的女儿张舒。”
苏玥恍然大悟,先前林一诺时常到苏家与她聊天解闷,就提到了这个叫张舒的女子。她是江南张氏镖局家唯一的女儿,所以自小娇生惯养,不会舞枪弄棍,倒却饱读诗书,总是能在文人墨客聚集的地方或是赛诗会这等场所出尽风采,也是因为如此与林沐之结识,两人一见如故,更有知己之遇。也就这样一个女子的出现,差点就定了林沐之的终身大事,她家一开始看中了林家的声明威望,便自主找了人做媒,后又嫌弃林沐之是个残疾,便惺惺作态,找了个几个借口直接退了这婚事,所以林一诺见到她总是一脸鄙视。
“苏将军……啊,我听闻你不喜欢别人这样叫你,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如过往一般叫你玥妹妹又觉得不妥,所以……”
“你我同辈,你就叫我苏玥就好……你刚刚说过往?”
“你忘了吗?小时候属咱俩关系最好了,后来你突然就离开了扬州城,再听闻你的消息已经是战功显赫的大将军了,啊,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吗?我是张舒啊……”
她自认重情重义,可不记得小时候在扬州城还有这么个朋友,仔细回忆一番,小时候身边一起玩的除了后来结识的芷雅,似乎都是苏家军里的师哥们,再者言自己可不是没有和深闺女子做朋友的习惯。
“不记得也无妨,”张舒急忙打破尴尬,“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甜食,听闻今儿你也会来,特地命人到城东香满楼订的这新款甜糕,你尝尝?”
这人什么毛病?也太热情过度了。
“啊,我又忘了,你是行军之人定是有规矩不能随意接受他人递来的吃食,是我考虑的不够严谨了。没关系,我瞧你今儿只一根束带系发,想必因为带兵打仗不方便带着些金银首饰所以少了些,你看看握着有没有你喜欢的,直接挑便是。”
这场的是哪出戏?苏玥更确信自己不会和这等自己写戏本自己唱的人交朋友,可如今场面如此尴尬难控,她便笑了笑,起身瞧了一圈,将装满首饰的盒字盖上,拿起那甜糕咬了一口边,
“没关系。”
多少能人将相死于嘴贪,所以行军之人确实有规矩不能随意接受别人送来的吃食,但苏玥自小就在毒罐子里长大,自身就能以毒攻毒解了这些普通的伎俩。
“确实香糯,与皇城做的糕点两样。”
“你若喜欢,我便时时命人去排这甜糕送到你府上去。”
张舒缓了一大口气,又恢复满脸欢喜的模样。
“不用麻烦了,苏府家丁鼎盛,我若想吃自会命人去买,多谢张姑娘一片好意。”
“对了,我瞧见你今日尤喜这花酿,要不我命人往府上送上几坛?”
“真的不用麻烦了,前几天苏家院里还挖出来好几坛酒,秦嬷嬷的手艺一绝,若你也好酒,便从我这里拿几坛走吧。”
“嫂嫂!”林一诺可听不下去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今年百花宴的佳酿确实好喝,一时贪杯又在这看了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头疼的厉害,嫂嫂我们还是回去吧。”
“嫂……嫂?”
“小孩子乱说话不必当真,”苏玥笑了笑,心底却觉得这一声叫的好,“但我瞧她今儿着实喝了不少,恕不能作陪。”
说罢苏玥便招手,命阿央到前院招呼一声她先行一步,扶着林一诺缓缓离去。张舒站在身后,脸上的笑容僵住,似笑非笑地看着其远去的背影,怒气涌上心头咬牙切齿地将石桌上的酒食打翻在地,
“别得意太久,你的人生很快就会和我一样,变成一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