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就到了这一年的中秋佳节,府内虽然只有一个主子,但下人们仍旧热情不减地操办起来,满月挂天,月饼香甜,苏柯寄来的信也恰到时辰地送到了扬州旧府,几番安慰和祝福,又写了些这几个月他在皇城瞧见和听见的趣事儿,看得苏玥满心欢喜也眼含泪水。传皇宫今年因太子薨逝便取消了盛大皇宴,又因崇王正妃允蝶诞下一女,所以宫中内务就请旨简简单单地办了个家宴,苏玥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这个时候圣上正在皇城楼上祭月。
苏玥放下信,将兄长所写的趣事也同阿央和楚晴晴分享,主仆三人闲聊看似其乐融融,但她心中还是挂念着远在边疆的父亲,父亲年迈本应退居享清福却为了她主动请缨到了那么遐方绝域的地方。
“一诺呢?可见到她来了?”
“她自小就是在江南长大的,更何况庆王府在江南家大业大的,估计今儿就不会特地跑来扬州城了。”
“也是,我竟然还为别人操心,”苏玥轻笑,“这逢年过节的扬州城更为热闹,你们俩准备准备咱出去逛一逛,省的在这赏月忧思。”
这不出去还好,一出去,却想起了小时候和父亲在这扬州城内共度的时光,那时候父亲几乎常年待在军营校场练兵,又不许她女儿家家地也跟过去,便让秦嬷嬷带她成长,但在外人眼里她就像是被放养,童言无忌下也指着她说了许多伤人的话,那时候她便练就了不往心里去的硬心肠,却被赶回来陪她过节的父亲听见,懊悔自责自己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要么跟着父亲到校场练兵,要么父亲会早早回来给她带些新鲜的小玩意逗她又伴在床边哄她入眠。逢年过节,在这最热闹的扬州城里,总是会瞧见平时不苟言笑的苏大将军将自家女儿放到肩膀上,满脸慈爱地满城跑逛。
“这花好月圆夜却没有一抹是属于我的色彩。”
时间真是个残忍的存在,那个父亲仍想守护女儿最后一点天真烂漫,可她早就变得熟知人情世故,终日带着无所谓的欢喜面具掩盖内心的郁郁寡欢。
“苏玥姑娘!”
正在曲桥上看万家灯火下映出的波光粼粼的湖面,只听得有人在身后叫她的名字,回过头一看,正是个清新俊逸的公子哥,恍惚间似是从他身上看到了林沐之的身影,可他却又与林沐之不同,他的眸间闪烁如星,清澈如水,一看就是个没经过风雨诡计的幸运儿。苏玥晃了晃神,定睛一瞧,想起在先前百花宴上听过他的名字,
“原来是洛家的公子哥。”
这洛家本是医官起家,祖辈曾在太医院从官,后先帝崩殂,便辞了官回到扬州城,将一身医术传给了家中女子,却供养男儿读书考官,面前这位清秀又不沾世俗的公子哥,便是洛家如今最小的儿子——洛凡。
“先前有幸见了你几次,可一直搭不上话,今儿碰见你独自一人我想着终于有机会与你叙旧。”
苏玥对他还是有点印象的,小时候被人嘲笑有人生没人养的时候总是会蹦出来一个弱不经风的小男孩出来帮她训斥他人,可若不是她在背后颠着石头,怕是这救美的小英雄早就被揍得鼻青脸肿,不过她还是领了这份恩情,自是也记得他的名字。
“今儿佳节团圆夜,怎不在府内与家人赏月?”
“家中几个姐姐早早就去瘦西湖畔瞧看烟火,我也是才出门,不知是否顺路一同去赏看一番?”
“今年见了太多火光,我就不去了。”
苏玥苦笑,上半年的皇城可谓是火光烛天,洛凡也很聪明,直接想到了太子因何薨逝的传闻,便也觉得尴尬,道了声歉,便岔开了话题。
“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经常去做花灯的匠人徐吗?正好就在不远处,想不想再去重温那小铺子?”
此提议一出苏玥瞬间觉得有力,也惊呼当年那个不起眼的小铺子竟然还在,便应了洛凡的邀请,跟他一同走下桥,在湖边转了几个弯。小时候的记忆犹在眼前,同样的小巷子,同样的小铺子,似乎一点都没有改变,只是当年那个刚出师不久的匠人如今也有了孩子满地跑。
小时候学的手艺有些生疏,却瞧那洛凡一个男孩子竟心灵手巧,三两下便扎好了一盏彩花灯,苏玥主仆三人也虚心请教,气氛祥和,忘却了先前的忧愁。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几个人一起漫步到湖边,苏玥挽了挽衣袖,双膝跪坐,双手捧着水灯轻轻将其放在水面上,唯恐不小心熄了烛光,一连放了三盏灯,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虔诚地许下愿望。缓缓睁开眼,瞧见那湖面上一盏盏水灯随着上千个心愿,映着万家灯火色和皎洁月光,在湖面上微波荡漾开来。
“姑娘为何连放了三盏灯?根据你制灯之时所绘图案,我猜想一盏是为了寄托对远方亲人的思念,还有一盏是承载自己的愿望,可这第三盏我却猜不出所以然。”
“还有一盏……是为了念一人安好。”
自是聪明的洛凡此时却会错了意,以为这盏灯是为了哀悼已故亡灵,心里一沉,但却为颜表于色。
“你可还记得张舒妹妹?前些日子她与我哭诉说你不记得她了,但我今日见你每每提起小时候你总是记得清楚,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我是真的不记得,我只记得小时候被父亲关在府里自己玩总有淘气的孩子爬我家的院墙,后来父亲允我出门,与我最交好的除了书院的你就是校场上以慕缨哥哥为首的几位师兄了。”
“张舒妹妹自小文静只是默默跟在身后,所以不被你记得或也在情理之中。”
“也有道理,那你若是再见到她可一定帮我好生解释解释,别让我在别人心里落得个薄情冷漠的形象。”
“好好好,待我下次见到张舒妹妹定会在她面前替你解围。”
苏玥不愿再提张舒这档子事,毕竟这个人总是在外称与她交好,可除了洛凡一口作证,就连秦嬷嬷也不记得小时候她二人有过交集,她回扬州这么久,该认识的不该认识的都熟悉了许多,但对这张舒仍旧陌生,她的记忆不会出错,谁知道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攀附苏家势力的人儿。索性也岔开话题,聊一些二人许久未见的这些年各自见过的风景。
楚晴晴和阿央也是快乐,不仅跟着主子做了河灯,还多用了些功夫做了几盏手提花灯,一路回到湖边,却瞧见自家主子与这洛家公子哥儿聊得甚欢。
“阿央,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咱家姑娘笑了。”
“这有何奇怪,自回到这扬州城,除了咱们故意逗她,小姐就从没如此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如今寻得故友,倒是一件幸事。”
“幸事?你看不出来这位旧友别有用心吗?寒暄几句就好,怎么就这么没脸没皮地跟着呢?”
“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咱家小姐的心如千年寒冰一般冷,很少有人能捂暖了她。”
“胡说,长公子不就不经意之间解冻了千年寒冰偷走了她的心?”
“你是不是嫌在苏家待得时间长了,想再回到江湖上行骗为生啊?”
楚晴晴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再胡言乱语道出些什么大实话,但怎么看面前二人的氛围都觉得奇怪,只怕这洛家哥儿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凑到前去,假言秦嬷嬷交代早些回去,才岔开二人。瞧见那洛家哥儿眼底流露出的不舍和失落,和看见苏玥回首看他时痴痴的表情,楚晴晴确认这位也是只垂涎自家主子的小狼,于是不是带着苏玥去买糖人,就是跑去挑选面具,让她不会再给那公子哥留下个“回眸倾城”的念想。
可回到府中,她便后悔了,也听了阿央几句埋怨。这府中与前外热闹截然不同,虽然灯火通明,但下人们依旧大气不敢出一声,清寂无比。苏玥回家后又贪杯多饮了几杯酒,趁着酒兴,将府内侍仆全部叫来又一一分发赏钱,叫他们不要闷在府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逍遥快活。
回到屋里,她站在古琴前,轻轻拨动琴弦,古琴虽然许久没有人碰,但被秦嬷嬷保养的甚好,弦调悠扬、委婉连绵,仔细听来却是皇城林府内时常传出来的曲调。
“我想你了。”
此时此刻月光下的皇城由于皇家的祭丧没有繁华市井,没有烟火气息,街道上冰冰冷冷,只有挨家挨户门前挂着的两盏灯,才烘托出了这万家团圆的温馨。林沐之坐在院落下乘着月光作画,宣纸之上画着所念之人。落笔伸手去够一旁的清酒,却被初七拦下,
“少爷,切勿贪杯。”
“这丫头好酒,却酿酒酿的失败,这酒淡寡无味怪不得会被苏柯亲自送过来。”
“少爷……”
林沐之一脸苦涩,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只觉得心疼。
“醉酒方能忘忧,可她却总是自命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