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阙虞怔怔地看着出神的苏璞,心中似有梗概,语气轻和道“眼下苏府你怕是回不去了,接下来你要去向何处?”
是啊……苏府回不去了!苏璞有些失落的站在原地,脑海中浮现着那日长姐在长廊时的模样,下意识地说出了那个地方——“极暮里!”
极暮里东附九衢,西近句余,四通八达,容百家长客,想要找人,当真是个好去处。
次日暮色微微。
许是正值年下,春娘为了揽客,从西域请了一众戏子来表演戏术,往来游客拿着平时积攒的银子四处挥霍,平日里只顾抚琴的清倌也开始搔首弄姿,不时依附在权贵怀中,眼波流转间尽显妩媚。
阁楼上,双林将长剑伪装在萧内抱在胸口处,目光肃然的盯着每一个宾客。
“我说燕婉啊……你瞧瞧红翠……青果……那银子都快堆到头上啦!再瞧瞧你……杵在这里跟个柱子似得!”春娘阴沉着脸,一脸嫌弃地唤着呆滞在长廊上的路燕婉。
“我在想……他会不会来!”路燕婉双手撑着下巴,目光看似随意实则在出入之人身上扫了个遍。
眼下她说什么估计路燕婉都不会信!春娘暗暗的翻了个白眼,轻声哄骗道“这男人啊……白搭的就是瞧不上,可是,某日看见曾经极力攀附吹捧自己之人,调头去讨好别人,心中便会泛起波澜!”
路燕婉眼前一亮,“你的意思?”
“诺……”春娘指了指角落里的双林。
“他?”路燕婉眉头微蹙看着双林一脸鄙夷的模样,“哪有人将萧这样放的?”
“哎呀!傻丫头,我说的是 他里面那位!”春娘掩袖附在路燕婉耳侧轻声道“我观察过了,那位爷浑身上下的布料都是极好的蜀锦,腰间还挂着一块通透圆润的玉珏,风度非凡,不是达官便是显贵!你说,要是那林公子来了,碰巧瞧见你同那样的男子独处,心中会不会刺挠?”
路燕婉一听,也有道理,连忙跑进房内梳妆打扮起来。
不到片刻,房门微微敞开。
路燕婉一身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花容月貌出水芙蓉。
霎时间,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路燕婉所牵引。
不少宾客一把推开了方才嘘情问意的佳人,看着楼上两眼直冒金星。
“不愧是我极暮里的花魁!”春娘得意地抱着双臂靠在柱子上暗自打量着路燕婉,苏璞啊苏璞,你把我这花魁迷得团团转,害我折了多少银两,如今我拿你诓骗她几回,也不算过错吧!
“春娘!”路燕婉低低唤着。
“去吧!”春娘极力冲路燕婉使着眼色。
奈何,路燕婉刚走至双林身侧,便被双林伸手阻拦道。“我家主子喜静,请勿靠近!”
一听这话,路燕婉顿时就不乐意了,这来极暮里的人哪个不是来寻欢的,还装什么清高?她堂堂一个花魁,要容貌有容貌,要身姿有身姿,那点儿差了?怎么人人都拒绝她?
想到这里,路燕婉心中不服气,推搡着双林就要闯进去,不想双林力大无穷,只是反手碰了路燕婉一下,路燕婉便失去重心向后倒去,要看身后便是木楼石阶,这摔下去非死即残,吓得路燕婉双目紧闭。
所有宾客都屏住呼吸!
“阿!”
路燕婉一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怎么没出血,忽然腰间一紧,一双手将她从空中捞起,踮脚飞回了角落。
“没事吧!”
“林……林公子……”路燕婉欣喜道,但是想到春娘之前说他是断袖之时,心中还是不免有些难过。
“那么好的身手,用来推搡女子,着实有些说不过去!”苏璞领着路燕婉来到双林面前冷嘲热讽一番,看着他身后的门紧闭,想来那个冰块脸也在里面。这男人……嘴上说着情爱,暗地里还不是去寻花问柳?
林公子这是在关心她么?路燕婉侧眸。余光扫到苏璞后背一片鲜红道,“呀!林公子……你流血了!”
想来是方才牵扯到了伤口,苏璞眉头微蹙,好在季阙虞之前给的药效果甚好,疼痛也并非那么强烈了。
苏璞微微颔首道“无碍!”眼下找春娘打听画中女子一事要紧,不想苏璞还未跨出半步,双林便出口唤道“我家主子有请,同……”双林扫了路燕婉一眼,“同林公子商议要事!”
听到这里,苏璞反手扣住路燕婉的手,“你方才受了惊吓,还是去休息一番吧!”
“嗯!”路燕婉看着苏璞走近房内,莞尔一笑
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房内沉香袅袅,男子身穿紫金长袍,头发以竹簪束起,身上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木头的香味。双目微阖,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
方才屋外发生的一切,秦唒玉都尽收耳底,他没想到这个苏家弃女竟有这么多花样,遂出言轻嘲道“看来你是这里的老主顾?”
“您……不也喜欢这等风月场所?”苏璞反讽道,都是一个父亲生的,怎得这秦唒玉的脾气就那么臭?
呵……秦唒玉也不理会,抬眸睨向恢复热闹的大厅,眉目肃然道“你可看出了什么异样?”
异样?苏璞顺着秦唒玉的目光望去,几个西域戏子正在卖力的变弄戏法,表面上看上去毫无破绽,只是,边上还坐了几个身着金色长衫的西域人,按理说他们一同来表演,不弄琴瑟,也应该持鼓吹萧。反而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时歪头看着那些红飞翠舞的娘子,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他们披着戏子的外衣,实际上……来自一个名为——九霄的组织。”
“九霄?”苏璞心中疑惑,她从未听说过。
“一个专门掠夺容貌出众女子的组织,得手后将女子倒卖至西域富商,往往这些被倒卖的女子,因为西域远在千里之外,又不通语言,只得任那些富人凌辱,有时还会供一族同胞取乐。”
秦唒玉目光尖利,略略沉吟。月前他就接到密信,说有人在西域见过阆苑……因此他便联想到了九霄,即使是黄粱一梦,他也要试试。
“着火啦!”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春娘急促的呼叫声。
苏璞猛的推开门跑了出去,只见浓烟滚滚,宾客四处逃跑,春娘倒在地上,目光呆滞地正对着的……路燕婉的房间。
偌大的房内凌乱不堪,十方烛台东倒西歪,极暮里的下人推着水车源源不断地跑了上来,这才熄灭了火光。
浓烟熏地的人睁不开眼,苏璞连忙扶起春娘问道“燕婉呢?”
燕婉……春娘或许也是糊涂了,又重新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哭喊着“我的燕婉哟!”
哎呀!苏璞一咬牙,抬袖掩住口鼻钻了进去,方才熄灭火光的屋内浑浊一片,完全看不清方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路燕婉并不在里面,苏璞凭借着记忆来到窗边,同往常般想要推开窗子,不想窗户竟被钉子从外面钉住了,窗台下,散着细细密密的磷粉,还有……苏璞捻起一撮白色粉末放在鼻息处,立刻跑了出去。
是……迷魂香……
苏璞腿一软,勉强扶住长廊才站稳,好在自己吸得不多,如此看来,燕婉应该是被那几个西域人掳走了。
“我的燕婉哟!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呀?”春娘不停地拍打着胸口,声嘶力竭道“早知道我就不让你陪客了!”
“燕婉还没死呢!”苏璞淡淡道,那些西域人想必是有备而来,自己茫目去找也是白搭,如今得想个法子将那些西域人再引出来。
“没死?那她去哪了?”春娘抹了抹眼泪,拍着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猛的拍了拍苏璞的肩膀,“燕婉那么喜欢你……这事儿你得帮我想个法子!”
苏璞微微垂眸,将九霄倒卖女子之事说与春娘听。
“吱呀!”
秦唒玉缓缓走了出来,瞥了苏璞一眼,“想要救人么?”
春娘一看秦唒玉同苏璞相识,立刻挤到前头,声泪俱下道:
“这位大爷,您可得帮忙想想法子!”
“那西域人既然喜欢容貌出众的女子,那再找一个容貌出众的女子引他们出来,遂一网打尽即刻!”
“对……对……待我去把娘子们都叫来!”春娘听罢转身便要离去。
“说的轻巧。”苏璞摇头道,“你偌大的极暮里自诩美女如云,人家却只绑了燕婉一人,说明什么,人家看不上她们!”
“那可如何是好啊!”对春娘来说,路燕婉不光是她的摇钱树,更是她多年的挚友,甚至是亲人!想到这里,春娘的心愈发浮躁,这上哪找容貌出众的女子啊……看着一脸严肃的苏璞猛拍大腿道,“你不就是现成的嘛!”
“我?”苏璞一脸茫然,怎么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苏璞啊!你不顾及我极暮里的生意,也要为燕婉想想阿!”
“不行!”
“所得酬劳全部归你!”
苏璞眼前一亮,立刻展露笑颜道“成交!”
秦唒玉意味深长地瞥了苏璞一眼,随即带着双林款款离去。
次日,春娘命人广发名贴,邀了一众豪绅富士来极暮里。
说是特意从句余邀来的娘子,一舞倾城。
暮色西垂,新月将至。
街头两侧挂满红灯,原本商贩所在之地变作娘子们迎接贵客之处,最细腻的羊毛制成的红毯散至门口,窸窸窣窣的花瓣从天而降。
原本大厅正中的桌椅被一同撤去,春娘不知从何处运来一块巨大的大理石,被雕成一个巨大的圆心,内有红莲摇曳,青荷浮现,细看那一指长的小鱼偶尔探出头来。四周架着檀香,青烟袅袅,宛如仙境。
往来宾客熙熙攘攘聚成一簇,其中不少都是地方知府,乃至朝中重臣,不惜掷千金来一睹芳容。
阁楼上,寒冷的目光扫视着人群中的每一个人,最后,秦唒玉将目光落在了几个聚在一处谈笑风生的人身上。
双林顺着秦唒玉的目光望去,心头猛的一颤……那是……安大人!!
一身锦衣的男子缓缓开口道“上次说是柔然来的娘子,为了一睹芳容,我从句余匆匆赶来,结果连个影都没瞧见。”
“谁说不是呢?手上几个案子还没了结,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回去差点乌纱帽不保!”安仲景摇头苦笑道。
“据说,那柔然娘子,长得……和天仙似得!”
“天仙?你又没见过!”
“今日要是再说什么身体抱恙,看老子不把极暮里拆了!”一肥头圆肚的男子愤愤道。
话音未落,四周的烛光瞬间熄灭。
四周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
“看不见了!”
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