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搀扶着苏璞来到前院,见到她出来以后,那些原先欺凌过苏璞的下人们此刻安静地恭候在一侧,将头垂的老低,生怕苏璞认出他们来。
“大人……请吧。”
嬷嬷将苏璞带至马车上,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
呵……苏璞忍着伤口上的疼痛缓缓进了马车后,却瞥见方才那些恭敬的下人立刻变了脸色,言语之间尽是轻蔑。
弃女翻身……苏璞攥着布帘的手一紧,随着一阵颠簸,马车徐徐向前。
周围景象由红墙绿瓦变作黄琉璃瓦,镶绿剪边。
“大人……到了!”车夫轻唤道。
下了马车,远远可见高大宫宇伫立其间,巍峨如画,阊门瓦欲流。还依水光殿,更起月华楼。
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
几个宦官早早恭迎在侧,看到苏璞来后一脸谄媚道“可是苏璞苏大人?”
“嗯!”炽热的目光叫苏璞好不自在。
“大人请稍等。”
待三通鼓响之后,宦官们迎手道“大人请!”
朝堂正中,坐着一位体态龙盈的男子,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袍角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下,衣袖被风带着高高飘起,飞扬的长眉微挑。
一文一武两侧大臣对立而站,正在为江南春雨丰盈,是否会影响秋收而大肆声辩。
一身穿蓝色长袍的男子站了出来作揖道“启禀皇上……臣以为春雨丰盈乃是天佑恩泽,联想去年炎夏旱灾,百姓陷于水火之中,导致去年税银大减。”
“哦?那照王大人的意思,就不用管了?”对面站出来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胡茬满面,一开口胡须便往上翘起。
“臣农家出身,自幼同父亲耕耘在地,知晓农作生长,需天时地利,气象温和,如此丰盈的雨水落下,只会将麦苗淹死,最后颗粒无收。”
“你……楼倾左,你就是在信口胡诌!还颗粒无收……我看你就是在诅咒国运。”王闵城指着楼倾左破口大骂,气得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憋的通红。
“皇上,这是事实,还望皇上明鉴。”楼倾左说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好了……好了!”这两个人本就是文武对立,见面必起争执,秦鹤章扶额苦恼,这一天天的没有个消停。
就在这时,一抹鹅黄色的身影缓缓走进殿堂,三跪九叩道“民女苏璞,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你?”秦鹤章眼神一亮,他记得那日寿宴那个女扮男装的苏家女子。
“承蒙皇上厚爱,还记得民女!”苏璞抬头,发现苏柳庭站在远处用着一个捉摸不透的眼神看着自己,往日父女恩断义绝,今朝皆为臣子。
苏柳庭心中的滋味应该很不好受吧!
“今日这朝堂,很是热闹嘛!”
循声望去,只见一紫金蟒袍的男子款款走了进来。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惊为天人的眉宇面貌间掩不住的清高傲岸。
“五皇子!”众臣行礼道。
“参见父皇!”秦唒玉淡淡瞥了一眼立在一侧的苏璞,微微扬起唇角。
“来的正好,朝中两位大臣正在为江南雨水丰盈,是否会影响收秋一事争辩,你说说……如何是好?”
“儿臣来的晚,也没听见二位大臣的议论。”秦唒玉侧头看向苏璞道,“不如……请这位女官一辩?”
什么……这个呆瓜是故意为难自己?苏璞瞪大眸子看向秦唒玉,他正以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玩弄着袖口的珠串。
“皇上……”王闵成一听脸色陡然一变,剜了一眼苏璞嗤之以鼻道“自古朝堂便是男子议论朝政之处,妇人优柔寡断,怎可议论朝政?”
“王大人,此言差矣,为人臣子只有忠心与否,不论男女。”楼倾左斜了一眼立在一侧一声不吭的苏柳庭疑惑道“苏大人,这是你府内之人,你可有话要说?”
群臣纷纷看向自己,苏柳庭一怔,只见苏璞一脸看戏的模样看着自己,原以为皇上叫她入宫领赏就已经够丢人现眼了,如今还要她妄议朝政,那不是给苏家抹黑么?
苏柳庭面色凝重地俯身作揖道“启禀皇上,此事事关重大,怎能听小女胡诌?”
“进了这皇宫朝堂,便都是父皇的臣子,听听倒也无妨!”
“苏奉贤,你说说看!”
实际上,秦鹤章只是为了找一个间隙休息一下,不用在听王闵成和楼倾左争执。至于苏璞能否说出个所以然来,都无关紧要。
苏璞眉头微蹙,叫她喝酒打架还行,这议论朝政,万一没说好被拉出去砍头,可不就是冤枉了?
江南……雨水。
有了!
苏璞眼眸一亮,学着那些大臣的模样作揖道“臣女母亲乃是江南一渔女”说着,苏璞看了一眼面色凝重地苏柳庭,继续说道“幼时,娘亲时常同臣女提及江南的美景,也说到过农耕,江南雨水丰盈乃是常事,只是土地惺忪,若遇洪灾,必然会带走大部分泥沙,导致下流淤堵,上流空洞。”
“哦?”秦鹤章眼眸一亮。“接着说。”
“九衢得皇上庇佑,国泰民安,百姓大兴建筑,南北木材供不应求,遂大肆毁林移山,才导致洪灾泛滥,祸及农耕。”
“他们要砌墙作屋,朕总不能下令禁止吧?”
“当然不是……皇上只需下令,凡是砍伐一棵树,需种下三棵树苗,农田上多挖沟渠引流即可。”
取一种三……多挖沟渠!
秦鹤章细细揣摩了苏璞的一番言语以后,猛拍大腿夸赞道“好!好!好!不愧是苏家的人,有勇有谋!”
“承蒙皇上错爱,臣女已经不是苏家的人了!”苏璞浅笑着看着脸色煞白的苏柳庭,狠狠地揪着自己的黑色长袍。
“什么?”一时间朝臣议论纷纷。
“你这是什么意思?”秦鹤章一下子端坐起来。
苏璞是苏柳庭的女儿,他也是昨日才知晓,怎得今日就不是了呢?
“放眼九衢,天子为大,臣女为官,自然就是皇上的呢!”
“哈哈哈哈!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来人,赏!”
散朝后,苏璞叫住了转身离去的秦唒玉,“明明是你歼灭的西域一党,为何说是我?”
那日醒来在苏府,她就蹊跷,如今加官进爵同秦唒玉定有关联,只是他为何要帮自己?
“怎么?要感激我?”秦唒玉饶有兴趣地转过身来,打量着苏璞上下,“恢复的很快嘛!”
瞧着秦唒玉不可一世的模样,苏璞心里就来气,正要离开之时。
秦唒玉在她身后说道“帮你的是我皇兄。”
季阙虞!苏璞离开的脚步一顿,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笑容。
看着苏璞脸上的笑容,秦唒玉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那么一丝落寞。
忽然,雷奔云谲,风雨皆来。
看着其他大臣都有家眷侯应,苏璞只好躲至屋檐下。
细密如银毫的雨丝轻纱一般笼罩天地,秦唒玉望着天空打趣道“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了,你若是求我,我便叫双林借把伞给你!”
不用!苏璞一跺脚,冒着倾盆大雨跑了出去,豆大的雨点瞬间将苏璞淋了个透。
忽然,窸窸窣窣的雨声消失不见,一袭青灰长衫映入眼帘,淡淡的银色光晕笼罩周身,青灰长袍子襟摆上绣着银色的流动的花纹,巧夺天工,精美绝伦只是那样的清雅,那样温润如水一样的眼睛。
“季……三皇子!”
雨点砸得苏璞睁不开双眼。
“小心着凉。”季阙虞阖下精致的双眸,浅笑着将苏璞拉得更近。
皇兄!秦唒玉一双剑眉微蹙,凝视着渐行渐远的苏璞。
一路上,绿水似青罗玉带绕林而行,远山黛隐身姿影绰,雨露拂吹着挺秀细长的凤尾竹,汇聚成珠,顺着幽雅别致的叶尾滑落而下,水晶断线一般。
忽然敲打在油纸伞上,时断时续,清越如仕女轻击编钟。
苏璞记得这里,那日她闯进偏殿,季阙虞便坐在窗下,她还把人家当做瞎子,当着……人家的面换衣裳,
“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女子身体本就孱弱!”
说着,季阙虞解下了宽大的青灰长衫披在苏璞的身上,捋起袖口细细地帮苏璞拭去额前的水珠,淡雅如雾的星光里满是温儒。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季阙虞擦拭的动作一滞,
面对来势汹汹的刺客,她的眼中没有半点害怕,而是将自己拉至身后,告诉自己别怕!
还有那漫天的萤火……
想到之前的匆匆,季阙虞垂眸深思,竟也不知道对待苏璞的感情到底如何,只是看她淋在大雨中的模样,自己心疼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切……
那种不同以往对待阆苑的感情……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啊!”季阙虞的笑容愈发深邃,随手将苏璞额前散落的发梢别至耳侧。
“咕!咕!咕!”
苏璞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响起,这一天下来可把她饿的不轻。
“饿坏了吧!”季阙虞讪笑道,命人从御厨端来一众美食,有水晶肴肉,无为熏鸭,腊味合蒸……叫人垂涎三尺。
一番风卷残云后,苏璞擦了擦嘴角地油渍嬉笑道“谢谢啦!”
季阙虞瞥了一眼窗外,雨过天晴,浅笑道。
“我送你回去吧!”
途径御花园,只见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
远处霓虹初现,苏璞欣喜地指着天空说道“听闻霓虹出现之时,许愿便可成真!”
说完,季阙虞竟然真的双手合十对着天空虔诚的许愿。
没想到,他还真信了,苏璞侧眸看着季阙虞抿唇轻笑的一瞬间,仿佛阳光都在他上扬的唇角跳跃着,良久他纤长细密的睫毛微微的颤动了几下,缓缓张开来,那双深邃如碧潭瞳仁像是春水一般柔软的让人心里都是温润的,那花容月貌出水芙蓉也比不过这浑身带着仙气的身影。
见苏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惊讶道“你许好了?”
“嗯……嗯……我愿望比较短!”苏璞结结巴巴地瞥过头去,脸上滚烫异常。
“哪有人说愿望比较短的!”季阙虞浅笑着揉捏着苏璞的头。
这一幕刚好落在了秦唒玉的眼中,母后派人传话,说是有要事商议,不想在这里撞见他们……这是在许愿?
真是阴魂不散,苏璞深深地看了一眼秦唒玉连忙假装看不见地将头瞥至一侧。
秦唒玉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璞一眼,径直越过夹在二人之间的苏璞走向季阙虞,挑眉道“皇兄好雅致。”
“今日你怎得空出来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