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苏懿清还在为方才之事感到惊恐,明眼人都看的出那宫女是受顾念愚差使,只因她是皇后侄女,一句误会罢了,草草了解此事。
好在小锦女扮男装入宫,关键时刻自证清白,若是稍有差池,轻则治苏家一个关键不严之罪,重则……苏懿清不敢再想下去。握着苏璞的手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月色如黛掩住浮于表面的平静。
皇宫内,颜稚青侧卧塌前,精致面容娇嫩旖旎,罗带轻系住盈盈蛮腰,愈发勾显柔弱之美。头盘凌云髻,金质流苏垂肩,细细读着方才送到的密信。
底下跪着的宫眷殷勤地帮她擦拭着金丝勾缕的凤鞋,生怕一个杯盏就落在自己脑袋上。宫外人人盛传皇后娘娘温婉大度,实则性情狠戾,罚起宫婢来更是花样百出,前日让一宫婢跳入池中不可探头,只用一根芦苇管呼吸,今晨又罚一宫奴钻进猪笼中学犬吠取乐……不知道等下会如何折磨自己。
一群废物,那么多人都没杀死季阙虞这个孽种,颜稚青神色一凝,鎏金蓄甲狠狠嵌入掌心,弹指一挥将信纸弃于火中。
“啪——”
颜稚青心中越想越气,一个鲜红的五指印生生的烙在了女子的面颊上,打的女子发髻都散乱了还不解恨,抄起身侧的琉璃花瓶,径直朝着她的脑袋砸去。
“哗啦啦——”
金色的琉璃碎了一地,砸的宫眷横躺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了那金色的琉璃碎片。
“娘娘!”冬菱冲着其他的宫眷使了个眼色,“去御膳房看看娘娘的雪燕煨好没有。”
“是……是!”瑟瑟发抖的宫眷如同大赦般连忙退了下去。
“娘娘莫要动怒,杀手另寻便是!”冬菱拾起娟帕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溅落在颜稚青脚上的献血。
“说的倒是轻巧。”颜稚青冷嗤一声。“七年了,太子之位还未落实,眼看那个孽种在朝中的呼声日渐高涨,本宫岂能心安?”
“奴婢既知娘娘之忧,自然也懂解忧之法?”
“哦?”颜稚青听着冬菱的话,像是一记镇定剂,让狂躁的她缓缓地安静了下来,只是呼吸还是那样的沉重,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冬菱唇角缓缓提起,移步到屏风一侧,缓缓打开一副画卷。
那是一张出尘绝色的面容,精致的眉眼高挺小巧的鼻子,白如玉脂的肌肤透着花瓣似的芬芳,如此美丽的女子。
“这是?”颜稚青看着这幅面容越发熟悉,惊呼道“苏相之女,苏—懿—清!”
“不错!”
颜稚青若有所思踱步于画像一旁,最后停了下来,微阖的双眸尽是算计。季阙虞……你的母妃斗不过我……你……也休想!
苏府前院,暗香疏影。
日光透过红木窗杦落在苏懿清的杏色梨花裙上,墨色长发在肩头淡开一朵花,星眸点点间尽是大家闺秀的温婉娴静。
屋内檀香袅袅,紫檀木桌上敞着一封信,上面压着一粒红豆。
子夏小心翼翼的替苏懿清套上外衣,脑袋却别向信中,口里念念有词道,“欧阳公子说……鹊飞鸟别枝,春明月属清。小姐,你回的是……凤栖梧枝惊飞鹊,清风明月盼君归……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不告诉你…”苏懿清嗔羞道,说完起身来到宝鉴前端倪着里面的自己,“你说,他会喜欢么?”
宝鉴中的苏懿清一身杏色的翠烟衫,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头上倭堕髻斜插一根羊脂色茉莉小簪 。眸似春水清波流盼。
“嗯!”子夏摸了摸下巴,学着欧阳清和的口吻说道“阿清今日真好看!”
“子夏!”苏懿清低斥一声,脸上随即浮出一抹绯红。
大约是一年前,恰逢暮雪冬末,九衢一年一度的灯会,她带着苏璞来到城郭祈福,不想小锦这丫头满眼都是街头的吃食,三两下便没了影。剩她独自一人寻到江畔,星灯点点。
这时一粗衣男子突然窜出,抢了她的钱袋,同小锦送的香囊。那香囊是小锦初学女红时,一针一线绣成的。若是弄丢了,小锦定会伤心不已。
苏懿清一路紧随,路至拐角时,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出现,拦住了贼人。
不想那贼人竟身踹匕首,气急败坏下挥着匕首就要刺向苏懿清。
从未见过此等场景的苏懿清吓得呆愣在原地,眼看那贼人的匕首就要碰到她时,书生冲上前一把抓住了匕首。“小心!”
“啊!”
苏懿清看着离自己仅差丝毫的匕首惊声道。
“呃!”大滴的鲜血从书生的手心落下,溅起点点灰尘。
“算你狠。”贼人只图钱财,眼看书生受了伤连忙逃走。
“你……”苏懿清的眼眶猩红,连忙掏出娟帕,小心翼翼的替书生包裹起来。
“无碍!”书生看着被紧紧包裹起来的手掌,浅浅笑着。
兴是未出正月,寒风凛冽刺骨,书生夹紧薄衣,长风灌入衣口,让他不由打了个颤,接着从竹瓮里端出一壶酒,这酒杯白玉砌底,琉璃做身,煞是好看。
二人攀谈一番,才得知书生名为欧阳清和,
奉父亲之命赴京赶考,背井离乡,途中光景无一不是命官鱼肉百姓,跋扈专断。如此风气,既是高中,也违背了心中的抱负。别的同仁都早早去了京城,只有他依旧停留在这孤僻之地,同山水相叙。
此后,苏懿清为报救命之恩,每日都会给书生送来膳食,
酒足饭饱后,书生每日月下诵读道“我欲结天缘,安定鸿鹄志。”念到激情愤慨之处,便开始演做旁人鼓掌叫好。每每看到此处,苏懿清都笑的合不拢嘴。
一来二去,二人也就情愫暗生,书生也不负期望,奋发读书,还有三日便要参加乡试。
想到这里,苏懿清痴痴傻笑起来。
“长姐……长姐……”满脸泥泞的苏璞刚进门便瞧见满面春风的苏懿清,她从未见长姐笑的如此开心。
“阿……”
苏懿清这才反应过来,看到一身污泥的苏璞皱眉问道,“你这又是偷谁家的倭瓜去了?”
“我看后院的朱瑾花开的不欢喜,找管家讨了些肥土堆了上去。”苏璞抬着脏兮兮的手臂,生怕污了苏懿清的边角。
苏璞嬉笑着用肩膀顶了苏懿清一下,“长姐可是要去约会?”
她虽年幼,但是对于男女之事,她也知晓一二,况且那极暮里本就是男欢女爱的场所。
“胡……胡说……”苏懿清极力否认,奈何脸红不已。
“呀,今天太阳怎是红色的?”
苏懿清抬眸望向窗外,春光明媚,哪里是红色的?
“你……”苏懿清这才反应过来,苏璞这是拿她脸红打趣,羞得直跺脚,“小丫头成精了!”
说着就要上来挠苏璞的痒,吓得苏璞一个激灵连忙躲到桌上,拱手求饶道“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还治不了你了!”
嬉闹一番后,苏懿清这才满意地松开苏璞,轻声道“你乖乖待在府内,待我回来给你带你最爱吃的糕点。”
糕点……苏璞眼前一亮立刻从桌上跳了下来,抱拳道
“遵命!”
回到后院,之前苏懿清差人整修一番后,已不似从前破败,只是清冷依旧,唯有院内的朱瑾自顾盛开。
苏璞勾身翻到树上,可见清脆林间,朱槿摇摇,这日午后,苏璞做了个梦,她梦到自己站在群山之巅,眼前是无止尽的黑暗,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她害怕的直打哆嗦。
“娘亲……娘亲……”
冥冥中,似有什么东西欲穿破黑夜……
“小锦……”
那声音仿若惊雷般直直刺向苏璞的心窝子,疼得她有些窒息。
“娘亲……”
梦回,苏璞已是满身大汗,旧屋一切都在,只是她最爱的娘亲,已经不在了。她探出手指,翻卷的落花就紧紧贴在指心。
苏璞猛的缩回手臂……竟然是热的,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就在苏璞出神之时,“砰!”那原本就破旧的门被一脚踹开来。
妇人手里牵着半人高的孩童,身后领着一堆仆从,怒气汹汹地指着靠在树上地苏璞,那气势像是要生吃了苏璞般。
“死丫头……就是你打的我儿?”
苏璞认得,这是她的四娘——叶蕊秋。
“娘亲,就是她,把我摁进肥泥中!”小孩儿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身宽体胖,一头污泥,见到苏璞后吓得躲在叶蕊秋的身后,怯弱道,“她还说我是个冬瓜!”
“难道不是么?”苏璞勾腿而起,单手撑在膝盖上,“你瞧瞧你……头大体圆,不是冬瓜是什么?”
“噗呲!”
苏璞此话一出,惹得身后一众家眷憋笑不已。
“笑什么?”叶蕊秋回头狠狠扫了一眼,幅度之大差点将头上的碧玉簪子晃落下来。
“苏璞!你别仗着有大小姐给你撑腰就胡作非为。你不过是个弃女……没人要的杂种……大小姐那是可怜你。”
“哦?”苏璞思忖一番,指着小男孩道“啧啧……我一弃女都同长姐进宫贺寿,那他……岂不是连我这个弃女都不如?”
“你……”叶蕊秋嘶咧着面目上前就要将苏璞拽下来,不想刚要碰到苏璞之时,被苏璞轻易躲开。
“愣着干什么,给我抓住她!”
家眷听后一拥而上,只见七尺大树上挂着不下十个人,枝杈发出承受不住的“嘎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