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梧桐,风吹叶落,白卿羽孑然立于树下,身影若不可攀附的冰雪,明明离她这么近,却又遥不可及。
“晚儿。”白卿羽的声音低沉沙哑,沾染血迹的手微抬,想要触摸她的脸,“你听我解释……”
莫晚笑了笑,不同以往的欢喜而笑,这是戏谑而失望的笑,“解释?你要编个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我?”
白卿羽一顿,缓缓收回手,“我知道你现在定是恨极了我,是我的错,在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你身上与她相同的气息,我将你留在身边,也是想寻机会再次见她一面,可是……”
莫晚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只是听着他的声音,心却也痛得不能呼吸。
果然,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局。在昆仑山,在仙殿,在灵清峰,在苍雲殿的一切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她被蒙在鼓里,被虚假的情意哄骗……
“晚儿……”白卿羽低低唤她一声,严肃且真诚道,“可是现在,在我心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你更重要。”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知道了这些事,的确,他最初将她留在身边是为了再见虚空一面,将他欠下的情当面还清。可是后来,他却毫无预兆,毫无防备地爱上了这个任性又倔强的小女孩。
在青莲梦境中,当他看见她将唤魂簪刺入心脏时,不知有多心痛。好在,他拼尽全力将术法终止,让她平安无事的回到了现世。
纵使,他强行终止术法,没了半身修为,身体也常常遭受术法反噬之苦,但只要她平安无事,仍满脸笑容的在他身边就好。
莫晚缓缓抬眸看向他,却是曲解了他话语的意思。心中更加伤痛,果真是冠冕堂皇的话,用她的性命才能换回虚空,自然她对他很重要。
“我是骗了你,对你有所隐瞒,若你恨我,我也不会有丝毫怨言,只是……”他顿了顿才继续说,声音比之前还要沙哑,“不要离开好吗?只要你能还留在我身边,只要你能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莫晚承认,在听到他这些话时的确心动了,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冲过去抱住他,告诉他,她不想走,她想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可是,他的话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原谅?原谅他同她亲昵心中却爱着另一个女人吗?纵使她是虚空的一缕残魂,但她是莫晚,不是虚空,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更不会抛下自己的性命,去换别人相见相爱。
“白卿羽,放过我吧。”莫晚后退几步,微摇头,泪水划过脸畔。
她不过一缕残魂,留存人间本就是错误,误入昆仑爱上一个不属于她的人更是个错误。
错上加错。
“我说过,你是我白卿羽的徒弟,永远都是。”白卿羽上前几步,想要拥她入怀,莫晚却忙又后退几步,躲开他。
“别再过来了!”莫晚喊出声,眼睛猩红,声音颤抖,“我不是你的徒弟了,再也不是了。”
她缓缓抬起手,用另一只手抚上她手背上白卿羽的上仙印记。
“不……”白卿羽一怔,摇摇头。
她满眼泪水,喃喃重复,“放过我吧。”
刹那间,手下白光微闪,鲜红的血液顺着她手背滴落在地上,那红色似羽毛落叶般的印记,消失不见。
师徒的印记消散,他们二人自此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我不会将你的身世说出去,你还做你的昆仑上仙,我做我的司命星君,从此相逢是路人。”
莫晚不顾手背血肉模糊,最后,最后一次再看了一眼白卿羽,随后决绝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只是在转身的那一刻,忍不住自己的感情,像个孩子般痛哭。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她不想留给他最后的印象,是那么狼狈。
“晚儿……晚儿……”白卿羽面色苍白,仿若静止般,一直望着莫晚离去的背影,好看的眸氤氲水汽,终是一滴清泪划过脸颊。
从此相逢是路人……
晚儿,你要我怎么能做到放下你。
……
莫晚失神落魄回到神界,把自己关在第一府宫。玄磬来探望过她几次,看见她手背上的伤痕,怔了怔,没有问出口,只是温柔为她将手上的伤口包扎好,还带了她爱吃的点心,她却是一口没动。
玄磬说,若她不想回昆仑就留在神界吧。莫晚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心中有千分万分想要回到昆仑啊,可是她不能,梧桐树下的那个白衣身影一直等待的人不是她啊。既然已是错误的缘分,就该早早了断。
这几日,莫晚在神界扮演了一个好神官,她每日晨起为园中仙草和百合花浇灌,午时同众星君批阅姻缘簿,夜里在星辰宫外守护,偶尔去参加南极长生大帝的议会,如果实在闲暇,她便在第一府宫研读星命。她也曾去玄磬的念虚宫探望过栎临,还带了些疗伤的金丹,不过好在栎临并不怨恨她,坦然收下,这也让莫晚心安些。
莫晚一直让自己保持忙碌,因为如果她一旦闲下来,就会想念他的脸他的温柔他的一切。
天帝赞许她,赏赐了她不少东西,她只是浅浅一笑,心中并不欣喜。
在神界的日子说来繁忙充实却也并不是一帆风顺,一介下界小妖突然飞升为神官,自然会招惹众多非议和不满,况且前些日子白卿羽也是因为她,才没能封神,她的名号在神界早就遭人厌恶。偶尔她会听见有人在背后的议论嘲讽,虽说是背后,却是近乎当着她的面,故意说给她听。
她起初心中是受不得半分委屈的,也多次与胡言乱语的人们争论一番,但她这般态度反而更加招惹一些小神的厌烦,再加上玄磬上神与她关系甚好,常常去探望她,更是引来许多不满嫉妒。不久神界就传遍了,新来的司命星君是个傲慢无礼之人,更是个自负美貌的狐狸精。
莫晚听见这些传言苦笑一声,是她傲慢无礼,还是他们苛责生嫉?
除了这些议论造谣,冷嘲热讽,更有甚者开始对她排挤孤立,她放在桌上的卷宗会自己掉在地上,她的茶杯里会巧合落入虫子,她每日必经的路上会偶尔出现几条毒蛇,她在星辰宫外种的百合花会无故枯萎……
天大地大,竟是没有她容身之地吗。
“罢了。”
她用一句罢了将所有的委屈咽进肚子里。
“我自己也可以活的很好。”
她开始学会冷漠面对别人的冷嘲热讽,每每听见他们的议论嘲讽,她却神色不变,置若罔闻,自顾自地继续做事。
她将掉在地上的卷宗自己一本一本的捡起来,将有脏东西的茶水倒掉,重新沏一壶更好的茶,她甚至将路上的灵蛇带回了第一府宫,关在笼子里好生养着,百合花枯萎了她便再种些。
她将自己保护的很好,却并不快乐。
夜里,玄磬带了从天帝那讨来的美酒来到第一府宫同莫晚共饮。这是莫晚离开昆仑后第一次喝酒,在神界不同于昆仑山,规矩更多,更多双眼睛在盯着她看,她每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久违地喝酒,让她心中难得的有些幸福感。
“谢谢你,玄磬。”莫晚手中把玩着酒壶,望着天空璀璨的明星。
玄磬温柔一笑,仿若和煦春风,“虽不知你在昆仑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在神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说来也惭愧。”莫晚喝了一口酒,继续说,“我是一个性子活泼的人,从前在妖界有许多朋友,他们虽灵力低微但却心善。但自从入了昆仑,我竟除了你,没有交到一个朋友。” 莫晚抬眸看他,“还好有你。”
听到她的话,玄磬微微一顿,半晌才回了她一个笑容。
“不过,你为了我伤了雪凝上神的心,属实不该。”莫晚回过头,晃了晃酒壶。
“与你无关,此事是我没有处理好。”玄磬笑意渐渐收敛。
自那日雪凝离开,他便再也没见过她了,平日她每天都会去他宫中和他喝茶下棋,夜间也会拽着他去望星湖看星星赏月亮,可已经过了半月,她再也没出现过。
他也曾去过她的药神宫,可只是远远望了望宫门,没能鼓起勇气进去看看。
他欠她太多太多,却不知道如何补偿。
莫晚放下空酒壶,又抬手欲拿另一瓶,却被玄磬握住手腕,“别喝了,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莫晚还有些没尽兴,但明日还要早起去南极长生大帝那里送些卷宗,她只好点点头,抻了个懒腰,“也好。”
莫晚送玄磬出了宫门后,自己略有醉意的回了房间,倒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玄磬却没有走远,望着第一府宫的宫门,看了许久。
“莫晚,对不起,我也骗了你。若你知道真相,会不会也记恨我,就像恨白卿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