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秀才最先反应过来,他也赶紧回了一礼:“见过玉姑娘,姑娘之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惊为天人,恕小生唐突了。”
“无碍。”雪卿浅浅一笑,又是将裴秀才和臧神医晃得不知身在何处。
臧神医头一次感到这女子不是常人,她连忙送了裴秀才进屋,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裴家可是村里有头有脸的家族,裴秀才这样的人都对这女子另眼相看,不正说明了什么?看来,她可不能再轻易惹这女子了!
虽然裴秀才科举失利,但是人家家大业大,是全村的科举希望,整个村的童稚,想要出人头地的都到裴家学塾里去讨知识。就说裴家吧,尽管祖辈三代为官,甚至还出过状元,但却一点架子都没有的,遇到家里确实困难的,还好心免除人家学费,表现优异的还时常有奖赏。这也怨不得,裴秀才哪怕暂时没有功名,也深得村人爱戴敬重。
却说裴秀才进了屋,只见一黑衣男子似无知地看着他,又拽拽雪卿的衣服,似是害怕的样子。裴秀才疑惑之间,雪卿施施然开口:“让裴公子见笑了,这是小女子夫君,生了病才这般……”
说着,雪卿还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表现出无限叹惋。在暗处的某人简直要把下巴都惊掉了——他家主子怎么会是这样的人?谁能来告诉他,那不是他家主子?
裴秀才也无限怜惜地说了一通安慰的话语,并从身世浮沉雨打萍的感慨中谈到,自己由于过于正直而在科场中遭受排挤。
雪卿对这裴秀才的经历来了兴趣,话本子里不都这么说的嘛!正直书生遭排挤,落魄才子遇良人。她好奇问道:“敢问裴公子,他们是因何而排挤公子呢?”
裴秀才说到此,面上的表情简直就是悲愤欲绝:“小生不过写了首诗,意在暗谏皇上莫要专宠媚妃,应为生民开枝散叶,为社稷留后!玉姑娘,你听听,媚妃这名号,岂不可谓媚言惑君之意?再者,小生有诗友在朝中当差,也屡屡向小生痛陈媚妃干政,扰乱朝纲,连皇上都甚是无奈!谁料那媚妃也看了小生的诗文,大闹朝廷三天三夜,最后皇上无奈,才下旨批捕小生。幸而小生在朝中有挚友力保,才落得个终身不得入世!”
说着,裴秀才还拿出一张力透纸背的上好绢布,上面用龙飞凤舞的字体书写着:“蓟下娇花媚,百草春风没。愿求苍天泪,来日竹菊梅。”
雪卿对这首诗无感,毕竟她没有这利益关系的牵扯,但她对裴秀才这段故事不禁有些目瞪口呆:那仅一面之缘的阿媚,真看不出有那么强的控制欲啊!皇甫重深看起来是个憨憨的,显然是对自己而不是对阿媚有情,看来必是栽倒在阿媚的手掌心里,再也别想出来了……
雪卿叹惋着安慰裴秀才:“裴公子莫急,依小女子之见,这媚妃并不得皇上恩宠,所谓物极必反,媚妃的势头不会长久。”
裴秀才对雪卿的话很受用,若她是男的,他一定要跟她抱头痛哭一番了!可惜她不是,因此他只得又嗟叹了一番,才道明来意:“玉姑娘,小生冒昧前来,实则是有一事相求。”
雪卿还沉浸在刚刚这悲惨的人生际遇里,干脆利落地回答:“裴公子请讲,能帮上的小女子必然义不容辞,但若是京城的事,请恕小女子无能为力。”
“玉姑娘误会了……”裴秀才听了雪卿的话,又是大赞一番雪卿体贴家人,不胡乱拉门派,孝顺细心之类的,听得雪卿耳朵都起茧了,偏生又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对这一凡人保持着礼貌的职业微笑,接受着他那惊艳又惋惜的目光,内心一阵又一阵的不爽。
雪卿在裴秀才吹彩虹期间,又起身给楚钧倒了两杯茶,还贴心地顺了顺楚钧的后背,意在用虚假的狗粮将裴秀才连环珠似的地驱逐出门。
楚钧的身子不易察觉地一僵,雪卿没有发现。她满脑子都是如何将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人赶出门外。她想,这裴秀才之所以只考上秀才就再也没有光明前程了,可能是因为他真的管得太宽或者唠叨话太多了。
她甚至感慨地想,万一她是那个阿媚,她也铁定地烦他!雪卿突然觉得阿媚的指令没有什么问题了。
没想到裴秀才看到雪卿的举动,彩虹吹得更响亮了,什么蕙质兰心、安心相夫教子、具有高尚德行操守之类都搬上来了。就在雪卿忍无可忍,正准备拍案而起之际,裴秀才却终于悠悠转回了正题:“玉姑娘,恕小生不才,扯远了。听闻玉姑娘来自京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必对京闺风颇有造诣。小生此次前来,是想向玉姑娘讨教刚刚那首诗……诶,玉姑娘,你为何站起来?”
雪卿堪堪压下刚刚那股火气,微微一笑:“如此好诗,自然不得闲坐赏之。”
裴秀才闻言激动得几乎从凳子上跳起来,他颤抖着双手站起来,向雪卿敬了一盏茶:“感谢玉姑娘抬爱!小生感激不尽!”
雪卿受宠若惊,复又归于无语:他手中的杯子,是她的!
但是她又没有其他杯子可以回敬了,无奈,她只好举起楚钧刚刚喝过的杯子,随意地向裴秀才施以一敬。
她想,她喝过的杯子,楚钧一定再也不喝了……那该怎么办呀?
裴秀才在她喝茶之间又滔滔不绝地大赞了她三百回合,雪卿在袖子下满脸黑线,放下袖子却八面玲珑。她接过裴秀才恭恭敬敬递来的绢布和诚恳的请求指正,只是扫了一眼,便道:“秋云娇花媚,春风百草枯。愿祈苍天泪,重济兰竹梅。”
她只是按照自己感觉随便说说,其实她确实是觉得这首诗没啥看头,既然非要她说,她就只得乱说一通呗!什么京龟风乌龟风的,她可真是一丁半点儿也不懂的!她只求这裴秀才,赶紧叹惋一句“非此非此”然后就大失所望地离开这个屋子还她个清静!
没想到,裴秀才先是呆愣了许久,似在回味和咀嚼雪卿的词句,接着露出了大喜过望的表情:“不愧是玉姑娘!小生所求正是如此京闺风!小生曾遍寻京城,踏破京城无数达官贵人之门,都难以推敲得满意,不曾想就在凤鹭村,在小生生长之地,求得了至善之果!”
雪卿一脸讪笑着,她几乎已经没耐心应对这啰嗦的裴秀才了。
幸好裴秀才得了诗,达成了目的,也准备拍拍凳子走人了。临走之前,雪卿已经将他送出了门口,他又突然回过神问:“敢问玉姑娘可愿移居裴家学塾?裴家学塾有良田百亩,既有书声琅琅之地,亦有烟火罕至清居,一来既方便玉姑娘及楚公子休养,二来也便于小生再寻玉姑娘探讨诗文。”
这意图已经算是路人皆知了,即使是“脑子有问题”的楚钧也懂了裴秀才的意思,而雪卿却没明白。
雪卿想到的是,留在这儿的话,每日跟臧神医大吵大闹的有损她温柔体贴矜持端庄的形象,而且还不得不憋着一肚子气承受她投过来的不怀好意的眼神,还有楚钧不爱吃这里看起来不是很新的碗装的有些内味儿的菜肴;要是跟裴秀才回去的话,难免会被人冠上忘恩负义势利眼的帽子,怎么办呢?
裴秀才见雪卿犹豫,自知讨了个没趣,拱拱手正准备失望而去。
就在这一瞬间,雪卿突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她连忙叫住裴秀才:“裴公子!”
裴秀才几乎是又惊又喜地回了头,快步走了过来:“敢问玉姑娘有何吩咐?”
臧神医在隔壁择菜,透过低矮的窗子看到两人的言行举止,高傲地撇了撇嘴。
而雪卿有些嗫嚅地发问:“请问裴家学塾可还需要先生?小女子不才,身无长技,又不愿白吃白住,欲以微薄之力换些薪水,一来答谢臧神医相救,二来也可以当租金。”
他们要走?臧神医惊呆了,丢下手里的菜就冲出来:“你们不能走!”
而裴秀才的一双朗目里已经是无可容纳的赞许与钦佩了:“玉姑娘果真是女中豪杰!心系家府,独养病君,自力更生,可谓是巾帼英雄是也!小生必要寻机大大向诗友介绍一番!”
“介绍个鬼啊?不准!”臧神医简直是气恼地拉住了裴秀才的袖子。
裴秀才偏生不爱别人碰他,生气地甩开,恼怒道:“臧氏医女,小生敬你素来救死扶伤,家中又独有你一名弱女子,你怎口吐粗言,不顾形象,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
自从楚钧待在这里之后,臧神医的院子里总是少不了女子的。她们见这边热闹,都远远近近地观赏讨论起来了。
雪卿无意看他们纠缠,向两人福一福身,向臧神医解释道:“承蒙臧神医照料,夫君恢复良好,而小女子身无分文,无以为报,见臧神医院落狭小,一心挣些薪资为臧神医扩大院落,不到之处,望臧神医多多见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