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神医指着雪卿,想反驳却一句理由都找不出来,说了一句粗话,就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早知如此,她就不向她引荐裴秀才了!早知如此,她就对他们好一些了!早知如此,她就不打趣他们了!臧神医委屈地躲回自己房里,哭了许久后,泪眼滂沱地从窗缝里看着雪卿牵着乖乖顺顺的楚钧,乘上了裴秀才的车。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有什么用!臧神医砸了她特意为见楚钧而买的玉簪子,玉簪子碎了一地,那可是她用一年的积蓄买来的!她背着门,终于在人群退去的安静院落的小屋子嚎啕大哭起来。
乘上裴秀才的车,雪卿和裴秀才一路交谈。雪卿了解到,裴秀才姓裴名宁,字子安,众人一般唤他裴子安。裴子安家在裴庄,庄中有个裴家学塾。这裴家学塾,教授的不仅是族中子弟,还有外姓人家,只要交了学费,也可到学塾就学。裴家学塾主要教授的内容是四书五经,教育的宗旨在于让前来就学的童生考上功名,当然也不排除接受一些上短学的——即只是为了识几个字学会算数的童稚。学塾里除了裴秀才,还有好几位先生,按照不同的专长分别教授。先生多,学塾的规模也不会太小,有生徒七八十人,因此还分了两间屋子排了不同的教学内容。但雪卿发现,有资格在裴家学塾上学的都是男子,女娃即使家中有钱有权,最多也只能请先生回去教导。
雪卿为此忿忿不平:虽然洛轩没让她去九重天的书院,但是她可常常听雨蝶她们提起,九重天的书院向来兼容性极强,不管是什么身份,也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心善行好事,都可以进学。而且,九重天的书院学的东西可比洛轩教她的有趣多了!除了学习诗书礼乐,书院的弟子还时时有什么历练和比赛,而且崇尚自由谈情说爱,哪里像飞雪宫里就洛轩整天提着她耳提面命那么无聊!
雪卿按照对九重天书院的认知,向裴秀才提议,招收一些女子,让她来专门传授一些诗书礼乐的经典。她都一百年的雪灵了,被洛轩拿着戒尺站在身后亲自教导了那么久,肚里还没点墨水?
裴秀才本来只当雪卿说要教书是个幌子,听到她说要招女娃,显然愣了半晌回不过神。
难得沉默良久,裴秀才问:“敢问玉姑娘,您可会刺绣?”
雪卿干脆利落:“不会!”
“玉姑娘,您可懂妇人之德?”
“不懂!”
“玉姑娘,您可了解农耕之法?”
“不了解!”
闻言裴秀才一脸为难:“玉姑娘,不是小生不支持,而是这基本的女子之常识,玉姑娘都不甚了解,又如何为人师?”
雪卿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裴公子,刺绣、妇人之德、农耕之法,小女子确实不甚深究。然无论男女,皆是父母之子,社稷之民,其德一也。女子须学刺绣,男子为何不须?女子须遵妇人之德,男子为何无丈夫之德?女子须备农耕之法,男子为何可安坐明堂修身?小女子不求女子须比男子位高八斗,只愿男男女女各可平身。依小女子之见,不如招些爱文化的女娃,由小女子教习个把月的诗书礼乐歌舞公德,待日后小女子另有去处,裴公子也好多几名近便的诗友。不知裴公子意下如何?”
裴秀才被雪卿这一大席话唬得咋呼咋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显然陷入了沉思。
楚钧的目光一直聚焦在雪卿身上,难得的闪过一丝赞许之意。雪卿感到手腕上的雪白绸缎一动,她看到楚钧的眼神灼灼,心下明了了他的意思,冲他莞尔一笑。这次无需假装,笑得一百分的真心实意。
差不多到了裴庄,裴秀才才大梦初醒地反应过来,他拍着手掌哈哈大笑:“玉姑娘所言极是!小生先与家父商榷,结果如何,届时再向玉姑娘陈述!”
雪卿点点头,面上波澜不惊的样子又得到了裴秀才的彩虹盛赞,称她宠辱不惊。雪卿对这些彩虹已经彻底麻木了,他爱赞就赞吧,反正听听彩虹,对自己又没啥损失。
雪卿牵着楚钧下了车,跟着下人的指引来到一处幽静的院落。不愧是书香世家,这院楼布置得规规整整,要砖有砖,要瓦有瓦,要风景有风景,要清净有清净。
下人将内务打理妥帖就出去了,他们知道这对气质非比寻常的夫妇是对爱清静的主儿。
雪卿看看四下无人,便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院落的门。回过头,她满脸骄傲地对楚钧道:“楚钧,你看,这儿环境是不是好多了?”
楚钧淡淡地环顾四周:“嗯,确实比那庸医处好得多。”
雪卿想起他们走时臧神医那悲痛欲绝的模样,不禁有些愧疚:“你也别这么说人家嘛,人家毕竟也救过我们,给我们住了一晚上呢!”
陟丹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在后面凉凉来了一句:“那庸医用的什么药!差点加重主子的伤势,若不是我来得及时……”
雪卿被吓了一跳,像兔子一般从原地蹦出三尺远,一脸警惕地瞧着陟丹:“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人吓人会吓死人的知道吗?”
陟丹不屑一顾:“我又不是人。”
“我也不是。”
“那你说什么说?”陟丹依稀记得上一次见她是在温泉中,远远看到她的身姿,当真是迷人极了,让人忍不住想要撩拨,看她芬芳的脸上会有多少五颜六色的变化。
雪卿想起正题,见楚钧没有理他们的意思,小声地问陟丹:“诶,你家主子是什么病啊?”
“凭什么告诉你?”
“凭什么不告诉我?”
又拌了一阵嘴,两人都觉得没甚意思,雪卿便用雪白绸缎拉着楚钧晃着:“楚钧,我们进屋看看?”
楚钧微微颔首,缓步入室,反客为主,从雪卿牵着他变成了他拉着雪卿。
房子虽小,却一应俱全,也比臧神医的那个杂物房大了一些,室内的光线也比那边好,倾泻的阳光流辉而入,雪卿伸出手去,暖暖的,真是令人心安。
正在这时,院落的门“咚咚咚”地敲响了。
雪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当她跑去开门后,门外赫然站立着满脸堆笑的裴秀才。他欣慰地跟雪卿道:“玉姑娘,小生向家父介绍了姑娘的想法,家父虽素来致力于学塾革新,然对女子入学始终抱有疑虑,今次竟破天荒同意了,现在正请玉姑娘去共进午餐,商讨建学大计,不知玉姑娘意下如何?”
雪卿扪心自问,自己只是空装了些学识的墨水,但对于如何建学这类实践性问题可谓一窍不通,便连声回绝道:“不了不了,小女子夫君需要小女子亲自照料,还劳烦裴公子了。”
裴秀才满面赞许地道:“玉姑娘当真爱夫如子!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多打扰了好吗?雪卿腹诽。
“小生便请家父到此一聚罢!”
雪卿几乎要气晕过去!但是毕竟寄人篱下,她只得厚着头皮挤出职业微笑答应了。
好了,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现在骑虎难下了吧!裴秀才走后,雪卿关上院落门,正头大地想一咕噜坐到门后思考灵生,却一眼看到小树一般矗立在她身旁的楚钧。她脑瓜子一亮,几乎是扑上去央求楚钧说:“楚钧,你博览群书、学识广博,等会你给我提示好不好?”
楚钧怜爱地睨了她一眼:“不好。”
“凭什么?”雪卿满脸的失望和忿忿不平,“我帮了你那么多,你不能帮我这一个小忙嘛!反正你也享受着这里的好环境!”
“这叫好环境?”楚钧轻笑着回头,却撇下冷冷的一句,“我并没有请雪卿姑娘帮忙,雪卿姑娘与其在此纠结这些歪门邪道,不如静下心来思量待会如何应对。”
话一说完,楚钧就进了屋子,想是打坐修炼去了。陟丹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溜达出来,摇摇头看着雪卿手上的雪白绸缎一头空落落地垂在地上,似乎万分叹惋的样子叹了口气,也紧随楚钧的脚步进屋了。
没良心的家伙!雪卿恨恨地将雪白绸缎从手腕上拔下来,泄气般丢在地上,但仅仅片刻之后,又捡起来颠颠地在院落里乱转起来的。
裴秀才果然如约,带来了裴老爷。裴老爷面皮白皙,美髯黑又长,但是恕雪卿不吃这一套也不懂欣赏,她对胡子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只觉得显老。
裴老爷一见雪卿,双目便充溢了惊艳之色,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似乎在赞许他带回了这么个宝贝。雪卿被裴老爷那眼神搅得头脑晕乎乎的,堪堪把一个大大的冷颤压回体内,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小女子姓玉名卿,见过裴老爷、裴公子。”
“好!好!”裴老爷满意地鼓鼓掌,大步跨进院内,“这环境,敢问玉姑娘可还住得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