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得惯的。”雪卿保持着低眉顺眼，以掩饰自己的内心惶恐。
裴老爷大踏步又跨进屋子，雪卿和裴秀才紧随其后。当裴老爷看到静坐在床上的楚钧时，面上露出了满满的叹息之色：“这位公子一表人才，想是人中龙凤，却不意……老朽对楚公子之事已有耳闻，还请玉姑娘在寒舍安心住下，共商建学大计！”
“谢过裴老爷！”雪卿温温婉婉地福一福身，除了楚钧和她自己，没人知道她的职业微笑都要笑得脸抽筋儿了。
这一顿饭吃得当真是无比惊心动魄。裴老爷屡次向她征求意见，询问了资金不足应如何运转、先生闹脾气应如何应对、生员太少无以支持开支要不要辞退先生等等问题，雪卿可真是答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
她哪懂这种东西！除了话本子和地方志介绍过相关的内容，她哪里有什么实践经历？
雪卿胡乱说了一通，例如资金不足就缩减开支，少享受多干活；先生闹脾气自然是文人脾气，用文人的方式写诗作赋饮酒喝茶等方式去交谈；生员太少那就可以招女子生员云云。听了雪卿的回答，裴老爷的脸色逐渐凝重，裴秀才的脸色似乎也不好了。
雪卿假装表面镇静地啃着碗中的鸡翅，还给楚钧夹了个鸡腿，她怕到时候裴家父子将她赶出去，她和楚钧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只见裴老爷思虑良久，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雪卿在心里高歌凉凉，又在自己的碗中夹了另一块鸡翅，给楚钧夹了另一个鸡腿。
只听裴老爷幽幽而道：“玉姑娘所言极是。”
雪卿惊得差点将嘴上的鸡翅掉下来：所言极是？但她很快稳住了心神，假装她只是将鸡翅换了个方向啃而已。
裴老爷没有发现雪卿的异样，继续道：“宁儿自小没了娘，她之前也跟老朽提过，要节流开源，而老朽却从来没听进去……”
雪卿无限怜悯地安慰了句：“裴老爷，请节哀。”
“这让老朽如何节哀啊！”提到逝去的亡妻，裴老爷悲痛不能自已，“想当年，老朽求取功名，离家十年，待衣锦还乡时，佳人已老而犹在痴等，老朽对不住她啊！对不住啊！”
雪卿不明白裴老爷为什么要跟自己一个外人说这些，她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将一块鸡肉夹进裴老爷的碗里，柔声再安慰道：“裴夫人在天之灵定然知晓裴老爷心意，还望裴老爷多多保重身体，莫让裴夫人泉下心忧。”
裴老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抓住雪卿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臂，恳切哀求道：“宁儿他娘走时，留下一大夙愿，便是宁儿能娶上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京城媳妇儿，能和宁儿琴瑟和鸣，早日为宁儿延续香火！”
所以，这和她又有什么瓜系呢？雪卿的脸色以及绷不住有了一丝黑线。
裴老爷却视而不见，继续带着老爷儿们的哭腔道：“玉姑娘，老朽知道，您是名门闺秀，不敢高攀。只是您看，楚公子头脑混沌不知人事，还望玉姑娘三思，莫要将大好青春浪费在痴人身上，宁儿……宁儿他无术不精通，跟玉姑娘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雪卿礼貌地使劲将自己的手抽回，也不管会不会被裴家父子赶出去，坚定地表明立场，紧紧地双手搂住楚钧略僵硬了一下的身子道：“请裴老爷自重！小女子到裴庄来，无非是希求凭借自身才学谋得一份女先生的差事，赚些薪资扶养夫君以及报臧神医之恩，并无改嫁之意！天涯何处无芳草，愿裴老爷。裴公子另择佳媳，若是裴庄不欢迎小女子夫妻俩，小女子当即便离开，决不拖泥带水！”
说着，雪卿牵起了楚钧的手站了起来，看样子似乎真的要离开一样。幸好她刚刚吃了个饱，不然就白来这么一趟了。
裴老爷傻了眼：他的裴庄可是方圆十里哪个村的人挤破脑袋都难以挤进来的豪门大户，不知多少人家都想将女儿往裴庄送，而这京城来的女子莫不是眼界太高看不上裴庄？看来真是浪费刚刚一番卖力的表演了！
而裴秀才早便“腾地”从凳子上起来，恳切地留住雪卿：“玉姑娘，请留步！恕家父口不择言，天下谁怜父母心，家父只是一心为小生的终身大事考虑，才出此言，望玉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姑娘之前所说的建学大计，还需要姑娘的指点，方好实行。”
裴老爷也换了副正常的语气，用清咳掩饰了一下尴尬：既然做戏的来不了，那先留下来，日久生情也不赖！
他也站起来，向雪卿行了一礼道：“老朽当真佩服玉姑娘的真性情，这世道，如玉姑娘般真实率性得可爱的女子，属实百年难得一遇，今日一见，确实令人耳目一新啊！如今世道不太平，还望玉姑娘三思，不如先留在裴庄，以建学为重？不知玉姑娘意下薪资多少？”
她哪里知道啊！雪卿其实也没有走的意思，只是吓吓他们，让他们别拿这种婚姻之事来烦她。一来，她不会在此久留，等楚钧身子好转，就送楚钧回竹屋；二来，若是洛轩查到她在人间乱来，非得将裴家的命数改了不可；三来，她不愿让任何其他人占了夫君这个位子，名义上的也不准，只能是他占……
想着，雪卿偷偷瞄了一眼楚钧，发现楚钧也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才想起来他们现在是在做戏。她连忙咳了咳嗓子，沉声问道：“裴家学塾新来的先生通常薪资多少？”
裴老爷小心翼翼地答道：“一般新来的先生年俸一十六两，三年期满，若教得好的话，可以升到每年二十两。若学生中出了第一，择加赏十两……”
雪卿对这些不感兴趣，毕竟这些跟她应该不会有太大关系，她直截了当地问：“不知可否月结？”
“可以可以，只要玉姑娘愿意！”裴老爷依然恭恭敬敬。他之所以对着小丫头恭敬，不仅是因为想让她成为裴家的媳妇，而且还因为他第一眼就告诉他，这小丫头历来匪浅，在京城里必定非富即贵，若打好关系，即使做不成媳妇，说不定也能让宁儿有机会入仕。
雪卿大言不惭地乱说了个数字：“既然如此，小女子月俸二两，随教随走，不知裴老爷可否接受？”
“可以可以！”裴老爷满口答应。
一顿饭终于得以安安心心地吃完了。雪卿咀嚼着有些凉了的鸡皮——油嫩的鸡皮可是她除了鸡翅的最爱！突然有了种在尘世中安身立命的定心感。
待裴家父子走后，雪卿洗了一张油脸，蹦去问楚钧：“楚钧，我表现得怎样？你可还满意？”
楚钧坐在床上，依然是面无波澜：“你如何表现，与我何干？”
雪卿还沉浸在得胜的快活中，对楚钧的冷淡完全免疫，她挤开守在一旁的陟丹，坐在楚钧身旁，探着脑袋在楚钧紧闭的双眼前乱晃，期待他能睁开双眼看一看她，她可是洗脸了：“楚钧，你别这样嘛！夸一下我，又不会让你少块肉！”
楚钧果然睁开了眼睛，但是面色似有不喜：“你这市井之言，最好少说。”
雪卿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还是不依不饶地拉着楚钧的袖子：“那你说我表现得如何，夸我嘛夸我嘛！我可是第一次在人间寻得一份正经职业，还要教人间的娃娃哩！”
楚钧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解开雪卿的纠缠，依然正襟危坐：“雪卿姑娘有心了，表现得不错。”
那才是道理嘛！雪卿得意洋洋地咀嚼着楚钧的赞美，向陟丹投去一个胜利的眼神。
陟丹也是傻了眼：他家主子向来傲骨寒霜，怎么被这才一百年的小雪灵唬得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雪卿坐了一会，又觉得没意思，转而再去打扰楚钧：“诶，楚钧，你为什么会帮我欺瞒这些凡人啊？我说你那里有问题，你竟然不反驳？”
雪卿说的“那里”是脑子，而陟丹却差点把下巴都惊掉：这雪灵竟敢说他家主子那里有问题？主子竟然帮忙承认了？谁能来告诉他，他主子铁定是被掉包了？
楚钧没有回应雪卿的问题，而是淡淡地引出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救我？”
雪卿正在手上把玩着那条雪白绸缎，听了这话不假思索地答道：“因为我不想你在雨中一个人醒来呀！你没看那晚上的雨，多大嘛……”
房内的空气突然凝滞，雪卿察觉到自己说的话似乎有些暧昧了，怕楚钧因此会疏远她，连忙欲盖弥彰地补充道：“你看，我化形的时候不是洛轩在我身旁嘛，我们要将善意传递，所以你晕过去还吐血的时候，我哪里敢走！何况后来又吓那么大雨，我是更不可能置之不理的啦！”
楚钧没有看雪卿，他的思绪飘飞回那数万年前的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