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官府一直没有动作,那些人感到有些奇怪。
“那县令那日都放话了,怎的也不曾派人来查?”其中一人说道。
另一人看起来却也没那么紧张,“那官府都是些读书人,整天就知道子曰子曰的,哪里懂得查案?”
有一人一直在角落里沉默不语。
“小五,怎的都不说话了?”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问道。
那小五生得白净,又消瘦,眼睛如同鹿一般。
“哎,哥我答应你,下次一定给你最多份的,拿去给你娘治病。”
那少年听着这话,拳头攥得紧紧的。
下次,又是下次,每次都是许诺自己下次。
可每次,自己都是干着最危险的活,拿着最少的银子。
想到自己在床榻上的娘,少年心中更是怒火中烧。
“老大,你这话都说了多少遍了?我都听腻了。”
那刀疤男子朝那人瞪了一眼,“管好你自己!”
“老大,这要真官府查过来,可如何是好?咱们做的可是杀头的事情。”其中一人担心到。
刀疤男还是不甚在意,“我都说了,那群迂腐的人,不可能查的到这里来,那群人每日里吃香的喝辣的,哪里想得到这地方。”
另一人却开了口,“老大,你那日没看见那旁边还坐着一位呢,是个女人,生得可漂亮!就是那眼神可怕得很,我那日看了一眼,那人直接瞪回来,可把我吓的。”
刀疤男更是嗤之以鼻,“就一个娘们你也怕?孬种!”
一直沉默不语的小五开了口,“那是沈家小姐沈舟。”
刀疤男听着这名字有些耳熟,又记不得在哪里听过。
老。二却记了起来,“哦我记起来了,那沈家就是在牛家村当地主的那家,听别人说得可有钱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在衙门了。”
“说不定是那县令的相好而已,也不知道你们紧张什么。”
小四又说了,“那可不是,我听我一个牛家村的亲戚说,那沈舟可聪明着呢,而且整人有得一套。”
刀疤男却还是觉得他们在自己吓自己,“她就算再他妈聪明,也就是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才不会来管咱们的破事,咱们还是安心地干着,多些提防就可以了。”
众人听老大的话,也觉得有道理,吊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季大人,咱们现在是在做什么?守株待兔?”
季越同点头,他那日说得那样明显,应当是会有人来的。
“你这离间计倒是用的出神入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同自己兄长不合。”
季越同的眸子一瞬间定住,将手上的卷轴攥得紧紧的。
当然,沈舟只是随便提提,根本都没瞧见他这般的样子。
“你说他们是做什么的?”沈舟问道。
“反正肯定是些违法的事,还是要斩草除根才好。”
沈舟觉得他无趣,又问道:“那你觉得他们是因为何事闹翻。”
季越同倒是停下里想了一想,“年末了,大约是银子的事儿吧。”
沈舟点头表示同意,一条绳上的蚂蚱,怕不是出了什么巨大分歧,才会如此。
“沈小姐觉得呢?”季越同又把问题抛给她。
“怕不是积怨已久了,不然恐怕谁也不想把这事闹大。”
夜里,衙门的人都走完了,只剩下沈舟同季越同。
“若是有人来告密,定是要深夜里来的。”沈舟说道。
并且,他一定知道,有人在等他。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季越同身上,衬得他少了平日里的温和,多了几分寒意。
季越同,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沈舟才想到此处,门外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两人对视,上前去开了门。
果不其然,黑暗里,站了一位少年,正是那日里其中一个。
“进来说吧。”两人关上门。
那少年跟着走进来,到堂前猛地跪下。
“季大人,沈小姐,你们可以唤我小五,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草民也不惧生死,只是有一事相求,还请二位答应。”
“你先说来听听。”
那少年抬起头,直视二人,眼中竟无半分惧色,与那日的人判若两人。
“家中有一年迈的母亲,我是孤儿,那人收留了我,养大了我,不幸身得重病,我无钱替他医治,就去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没想到遭人算计,该分与我的银子并未给我,草民无奈,只得来求助二位。”
沈舟虽然是已经信了这少年的说法,却还是小心谨慎,“我们如何能够信你?”
小五像是料到了他们会这般问,“草民可以带二位去见我娘亲,以证明所说句句属实。”
季越同和沈舟觉得可行,便打算先问完他再去一探究竟。
“我看你本是个读书人,如今却是做的什么事?”
小五眼底的落寞闪过,却很快地隐藏起来,“大人猜的没错,草民本是书生,如今做的……是造假币的脏事。”
就算已经沉沦进去了,心中却仍是知道这事是肮脏的。
心中大约还是存着些正气的吧。
这般的少年,若是不走上歪路,怕也是位栋梁之材。
“造假币?此事是你发起的。”
小五摇头,“我本来只是在河边给人运货,不巧遇见了那些人,他们都爱赌钱,把家里输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又在赌坊里认识了老大,就勾结起来,造假币给赌场。”
老大?
沈舟想起那次脸上有道疤的男子,看起来是有几分威严。
“你一书生,他们为何要你加入?”
“他们都没读过书,也不懂那些待人接物的道理,他们负责制造,我负责交接卖家。”
沈舟没想到这少年却是做的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那日为何闹翻?”
那少年的眸子中明显有了怒意,“分红,每次都分与我最少的银子,甚至与他们差上好几倍,我又急着用钱,就同他们动起手来。”
沈舟记得那日可不是他一人动手。
“那其他人呢?”
“也是看不惯老大却不敢吭声的,趁着我动手,也跟着打起来。”
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沈舟和季越同算是弄明白了。
“那你们藏匿在何处?年末了,官兵查得严,居然都没发现你们。”季越同问道。
小五却是带了些讥讽,“季大人,沈小姐,你们自然是锦衣玉食,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人的生活是如何的……贫民窟,我们在那儿造假币,那地方,脏得连官兵都不愿进来查,自然是不会被发现的。”
贫民窟,倒真的是个好地方。
人多眼杂,却也足够安全。
大家每日都只是为了一口饭吃,谁也不想得罪谁。
可不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平日里可有人把守?”沈舟不觉得这么重要的据点却没人看守。
“老大信不过别人,平日里都是我们自己守着,他们以前都是些屠夫,力气大得很,杀起人来也不眨眼。”
“你们还杀过人?”季越同一拳头落在公案上,震得有些卷轴都落下来了。
那小五却是不甚在意,对面质问也没有任何的悔恨,“季大人,我们都是干着杀头的勾当了,本来就是些刀口上血的日子,有何奇怪的。”
沈舟觉得自己错了。
这人太过偏激,心里虽是有一处柔。软,却也只是给一人的。
可以背叛兄弟,可以忘记自己所学的东西而杀人,也可以背弃自己的信仰而赚黑钱。
这样的人,是成不了光的。
在黑暗里待太久,哪里还会完完全全白着出来呢。
“你们做这事多久了?”
“不过三月,却挣得比以往一年都多了。”
沈舟知道假币利润高昂,也惹得不少人去触碰这个底线。
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话不假。
“走吧,带我们去看看你的母亲。”沈舟出声到。
“你们不信我?”
沈舟摇头,“你今日来不过就是想同那些人鱼死网破,然后让我们照顾你的母亲,那我们总得去看看究竟什么情况,才能请大夫吧?”
这人不仅偏激,还多疑得很。
小五眼中的谨慎退却,转而问道:“沈小姐,你又为何在此。”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不是吗?”沈舟懒得回答这问题。
那人也不再问,却是语出惊人,“你沈家与官府勾结?”
沈舟立刻抓着他的领子,望着少年的眼睛,“我劝你,不要说些没依据的话,不然,怕是连自己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小五从前以为沈舟是位有些智慧的大家闺秀,方才瞧见她眼底的杀气,却是生了兴趣。
“沈舟,你是个有趣的人。”
不知道为何,明明是个看着比自己还年小的年少,沈舟却是有些不寒而栗。
在黑暗里待久了,只会变成恶魔而已。
季越同发出警告的眼神,却是没有说什么话。
心中却是极为按捺住自己想要杀人的情绪,顾及着沈舟在这里。
小五笑意更深,已经看清了现在的局势。
“请吧,二位。“
三人在黑夜里走着,街上已经没了多少人,铺子也关的七七八八。
穿过了几个巷子,才来到了一处住宅前。
说是住宅,其实也不过是间有些简陋的屋子,院子都没。
小五蹑手蹑脚地进了门,还叮嘱道:“我娘睡了,你们小声些。”
沈舟和季越同尽量放缓脚步,看着病床。上躺着一老人。
面色苍白,没得一丝血色,皱纹纵。横,那手瘦得只剩下骨头。
小五走过去,轻轻地将老人的手放进被子,就带着两人离开了。
沈舟却是下了决定,无论这小五是人是魔,这老妇人却是个善良人,这个忙自己是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