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吴语心思活络,酒馆内的生意变得越来越好,渐渐得便有些照应不开。
为减轻自家娘子的重担,元好一大早,驾着马车去县外筹备食材,东流街的二十三家商铺,得知酒馆里没了做主的男人,就一窝蜂的跑来找晦气,将楼上楼下砸了个粉碎。
甚至还将吴语堵在墙角,硬逼着她把酒馆卖掉、还要动手打她。
沈舟看清墙角里畏缩着打颤的人,只觉胸口一堵,火气窜遍全身,将几个凶神恶煞的,全揍得满地找牙。
“都是上了年纪的男人,居然背地谋划着合伙来欺负个弱质女流,要不要脸!”沈舟混身气势爆出,将受了惊吓的吴语扶起,几十个人被镇住,愣没一个敢上前的。
吴语木然得缩在沈舟背后,扯着她衣襟的指尖颤个不停。
“这是我们和吴老板之间的事,跟你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关系,真是狗拿耗子!”手里搓着铁核桃的老人剜了沈舟一眼,满脸鄙夷。
其余人闻声,也反应过来,将矛头对准了沈舟,看起来竟是要连她一同暴打。
沈舟避开几个咸猪手,拉着吴语走到老人跟前,冲他扬了扬下巴:“你就是他们的头吧,说,到底几个意思,福乐酒馆是毒死人了,还是骗人钱财了!”
“闹得这么凶,还敢乱砸东西,不怕巡逻官兵将你们抓起来?”
老人本不想理睬沈舟,无奈她挡在眼前阻拦自己办正事,只能翻着眼皮,从鼻孔里哼出几句:“阻人财路,活该受罪,要怪就怪你身后那女人不识好歹,抢了整个东流街的营生。”
离他最近的几个年轻人,随着话语举起拳头对准吴语,一脸的义愤填膺。
看着就一副受人摆布的笨样。
沈舟细细将人都打量个遍,笑了:“所以你们就自忖正义,跑来搞事?”
“这不叫搞事,我们是为了生活。”一个白面少年站在窗户边,弱弱开口道。
沈舟回身望了他一眼,冷笑道:“还挺理直气壮的,生活?我看你们是心中嫉妒,红了眼睛,源芜县内可是有法规定,毁坏别人财物要施以重刑,如今外头全是人证,你们现在就同我去县衙,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商人是怎么反天的!”
一听要报官,还搬出了律法条文,众人纷纷傻了眼,你瞅着我、我望着你,最后全将目光汇到了老人身上:“赵叔,你快说两句话啊,我们都是清白家世,不能吃官司啊!”
他们来之前是得了赵叔的担保,心里虽发怵,还是本着法不责众的心思来了。
结果这姑娘刚才说什么?
要报官!乖乖,他们只是想趁机捞笔银子,根本没想把事情闹大啊!
赵叔将核桃收回袖口,拧着眉头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扯出个满是褶子的笑:“想必姑娘就是沈府的大小姐,季大人的坐上宾,沈舟沈小姐吧!”
“你认得我?”沈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身份,引得周围响起一阵阵抽气声。
“不过猜测罢了。”赵叔面色镇定,弹了弹肩窝上的木屑,“今日老朽认栽,不过临走前,还要提醒沈小姐一句,福乐酒馆一家独大,除非沈小姐你日夜看护,否则,这里甭想安宁!”
“怎么,将酒馆毁成这样,就像拍屁股走人?”沈舟见一堆人互相簇拥着走到楼梯口,一个箭步冲去,把人全拦了回来。
小竹见气氛有些微妙,怕吴语再受到惊吓,忙把她护了起来。
“呵呵,沈小姐不依不挠,当真以为老朽怕那公堂?不过三年牢狱,你信不信,待我入牢之后,你义姐的酒楼便再也开不下去了!”走到半截的赵叔,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听着有些瘆人。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开店面做饭食生意的,最讲求个干净,食材新鲜、小二洁净,这对外宣扬的名声嘛,自然也要干干净净。
如果赵叔真进了牢里,不管哪方过失,同他关联在一起的福乐酒馆,势必也要搭上个犯人的坏名头,到时候,谁还敢来安稳的吃饭饮酒。
这糟老头子,果然一肚子的坏水。
“沈小姐,还去县衙吗?没事我们可就回去了!”赵叔得意洋洋的晃起了头,哼着小调往酒馆外走。
他如今年近五旬,活了这么久,岂会栽在个小丫头手中。
家中有钱有势,在县衙有些地位又怎样,不还是拿他没法子!
赵叔心里美滋滋,凑在他身后的一干人也一副打了胜仗的模样,喜气洋洋。
眼瞅着人就要走了,沈舟忍住怒火,一拍扶手,抬脚滑了下去:“留步,既然诸位不肯收手,那我与你们做个交易如何?”
“哦?十几岁的孩子也想跟我等探讨生意?”
在场众人皆是县内老字招牌的掌柜,本就对不能传承家业的女子素有偏见,如今见沈舟自不量力、妄想跟他们交易,都不怀好意得嗤笑出声。
沈舟充耳不闻,只将手中银票啪得拍在柜台上:“源芜县内地段最好的铺子,也只要百两银子,我这里有一万两的银票,多出近四倍的价钱收你们的铺子,不知你们可愿意?”
方才还呲牙直笑的众人:“……”
有几个还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干咳不止。
“沈小姐,你这是何意?”本来处事不惊的赵叔,一听见万两银子,只觉眼花耳聋,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得往头上飘。
沈舟并不回话,只将手指轻轻点在银票一角,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几个年纪尚轻的小老板立刻站不住了,迎着赵叔冷峻目光,凑到沈舟身侧。
有人起头,胆子大的就更多了。
沈舟笑着望向铁青面容的赵叔,慢悠悠得吆喝起来:“凡是将铺子卖给我的,只要他愿意改了营生不再与福乐酒馆对峙,我就聘他继续做掌柜,分他店铺的六分利,是好是坏,全凭他的本事。”
高价卖出店铺还能做半个老板,简直是财神爷下凡济世了。
此话一出,酒馆里登时闹翻了天,二十二家店铺老板全拼了命的往沈舟这边挤,手里的柜台钥匙举在半空挥个不停。
有几个火气旺的,甚至为了排队位置大打出手。
“简直胡闹!”赵叔见身边没了人,气得胡子翘出老高,只可惜任他声音再嘹亮,也没一个人肯听他的。
“老爷子,他们都签了字,您不来?”沈舟拿起写满店铺名号的纸,冲他莞尔一笑。
“沈小姐果然好手段,不过我赵家酒肆乃祖传基业。”赵叔从怀里掏出颗铁核桃,愤愤得摔在地上,“老朽誓死不卖!”
被沈舟收购的店铺,自改了营生后,逐渐起死回生。
不过半月时间,连带着整条东流街变成县内最繁华的地段,将大量财富聚敛于手。
吴语跟元好的酒馆火热异常,总是抽不开身,便将接送双儿的活计交给沈舟。
沈舟对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喜爱极,去书院的路上总会给她买些零嘴,可渐渐的,沈舟就察觉她有些不对头,平素勾着她脖子撒娇的姑娘,突然变得格外沉闷,甚至连自己的问话也不肯回了。
“双儿,你可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不如跟姐姐说一说。”沈舟如往常般拉着双儿的手,在青石甬道上慢慢的走。
背着花布挎包的双儿手一紧,却把头压得更低了。
沈舟知她定有心事,蹲下身,将她的脸捧起,却发现这孩子眼圈红红的,竟是偷着哭过一回了。
“谁欺负我们家的双儿了,是不是书院里那些捣蛋鬼。”沈舟立刻炸了毛,眼睛瞪得溜圆。
这么可爱的姑娘就是要用来护着的,哪家的孩子那么缺德,小小年纪一身臭毛病。
双儿眨巴眨巴眼睛,泪水在眼圈打了个转,硬生生憋了回去:“不关他们的事,沈舟姐姐你就别再问了。”
“不行,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谁欺负你,咱们现在就闯他家的门,给他欺负回来。”沈舟怜惜得摸了下双儿的头,心里已经列出了几十种捉弄小孩子的办法。
“诶呀,沈舟姐姐你就别管了,这事跟你没关系!”双儿突然大喊出声,一把甩开沈舟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巷子里跑。
沈舟万没想到她的脾气也挺大,愣了下,赶忙追了过去:“双儿,跑慢点,小心脚下!”
回了家中的双儿一切如常,举止行为全不见半点怪异。可沈舟盯得时间长了,总能发现她趁人不注意时,会偷偷抹起眼泪。
沈舟曾带着糕点去问夫子,得到的回答也只是“年纪尚轻、性格有变实属正常。”百般无奈下,沈舟只得趁着接双儿的空档,于书院门前拦住了王训。
结果这一问,直接把沈舟给气笑了。
事情的起因,皆缘于书院老夫子在讲书时的几句闲谈。
“女子应遵守三从四德,未到嫁娶日,当遵守闺门之礼,一不出门、二不认生。”
“男女有别,如同阴阳相向,天升地降。”
“男主外,女主内,你们这些学子,将来可要寻个知书达礼、通晓女诫女训的女子,切不可与行为放荡的女子有所牵连。”
王训学着老夫子的模样,边念边碾了下虚空中的胡须,整个人沉浸在表演状态下,压根没注意到沈舟早已黑成锅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