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外,百姓们的辱骂声愈烈。
几个义愤填膺的男子,甚至扒着栏杆,朝季越同丢起了石头。
“大胆刁民,县衙之内岂容尔等放肆!”黄成装模作样的连拍几下堂木,眼中尽是戏谑,“县令……哦不,该叫你犯人季越同,如今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季越同踢开脚边散落的石块,站得笔直:“东定国律法有文,案子未定,停职官员不必下跪!”
“可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季越同,即便本官有心相助,也是无能为力啊!”黄成被他话语一噎,旋即假惺惺的叹了口气。
外人看来,倒像是惋惜县令大人走入歧途一般。
季越同淡淡的瞟了他一眼:“那些银票我从未见过,何来贪污一说。而且刘侍卫曾因欺负弱小被我重罚,想必是因此怀恨在心,他的证词不可尽信!”
“大人啊,您可不要信了这贪官的鬼话,银票是我冒死从他房中偷出来的,他这是在狡辩!是狡辩!”跪在旁边的刘侍卫,突然仰起脖子,吼了起来。
啪!
惊堂木重重一磕,刘侍卫忙闭紧嘴巴,迅速将头低了回去。
“有话不会好好说吗,吵什么吵?”
黄成懒洋洋的歪了下脖子,从桌子上捏起几张纸,甩的哗哗作响,“季越同,一千二百两银,莫说一个小小侍卫,就凭你的俸禄,没个几十年也攒不出吧!”
眼下正值灾年,二两纹银便足够普通农户一年开销。
围观百姓登时一片哗然,几声低骂尽数钻进了沈舟耳内。
“银票不是我的!”季越同眉头一皱,冷声道。
“可刘侍卫是你府上的!”黄成又敲了下惊堂木,看起来好像还敲上瘾了。
季越同眼内有寒光一闪,只一瞬,又恢复平静:“自我担任县令以来,从未做过对不起源芜县的事,公道自在人心,我无话可说!”
“好个公道自在人心,堂外那么多百姓,人心果真向着你了?”黄成轻蔑一笑,偷偷冲人群中使了个眼色。
立时有吐口水的声音传来,语气难听至极。
“县丞大人,这种为官不仁的东西,就该剥皮喂狗,你听他那些文邹邹的屁话做甚!”
“就是!他都认了,赶紧判决吧,整个源芜县都会牢记他的贡献,贪赃枉法的季大清官嘛!哈哈哈哈!”
放肆的大笑声在背后响起,季越同无奈得摇了下头,扯出个淡淡的微笑。
“小姐,我怎么听这几个声音有点耳熟,刚才率先起哄骂季公子的,好像也是他们!”小竹躲在沈舟身后,贴在她的耳边,小声嘀咕道。
“几个贪财的小人罢了,不必理会,反倒是你,赶紧去双儿家酒馆一趟!”
“啊?”小竹惊得不轻,盯着自家小姐,满脸狐疑,“去那干嘛?咱们不管季公子了?”
“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动作麻利些!”沈舟低声耳语几句,将个牌子直接塞进小竹手里。
“小姐,那我去了,您可要小心!”
小竹将牌子攥得死紧,趁无人注意,猫着腰从人群里偷溜了出去。
沈舟将视线落回在季越同身上,把围在前面的人拨开,直走了进去。
正看见师爷捧着张纸在他面前晃。
“既然认罪了,那就画押吧!”黄成紧紧盯着季越同缓缓抬起的手,整个人激动的快要跳起来。
熟料,就在笔墨将要落在纸上,一只纤细白净的手横插进来,一把将罪状撕个粉碎。
“季公子是冤枉的,大人不可潦草定案!”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冷冽。
季越同抬起头,眼中满是讶异:“沈小姐?”
“大胆沈舟,擅闯公堂还敢捣乱本官办案,给本官把她打出去!”黄成一见沈舟,气的眼珠子都不转了,朝立在两旁的衙役乱吼。
“我乃本案证人,现有原委要禀,大人这般阻挠,可是怕我翻了案,丢了你的面子?”
沈舟挡在季越同身前,眼睛微眯。落在黄成眼中,就变成了赤裸裸的鄙视。
尤其见到几十个衙役,愣是没一个敢上前抓人,更是气得嘴都歪了。
“禀,赶紧禀,本官倒要看看,这案子你还能怎么翻!”黄成把惊堂木一摔,怒气冲冲道。
“沈小姐,此案难办,你还是别来淌这浑水,我……”季越同朝沈舟凑近几分,余下的半截话堵在喉咙里,被沈舟直怼了回去。
“连凶手都知道要撒撒泼,你倒好,没做过的事也敢认!”
果真是个傻的不成?
季越同瞧出她眼中流露出的一抹担忧,局促的笑了笑:“是在下不对,让沈小姐费心了!”
“你要真想告罪,无论我待会说什么,你都要点头附和,知道吗?”沈舟见他还有闲心朝自己拱手,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认命似的嘱咐几句。
“公堂之上不得交头接耳!”
沈舟瞪了黄成一眼,抬步走至刘侍卫身前,忽然发出声嗤笑。
“你……你要干什么?”刘侍卫认得沈舟,知其并非好惹之人,心里登时有些发毛。
身体不自觉的往后挪了半米。
沈舟弯了下嘴角,声音沉静:“季府管辖一向森严,你一个外院的侍卫,是如何入了季公子房间,偷走银票。”
“我,我是趁季公子外出,偷溜进房内,从他书架里的暗格偷出来的,”刘侍卫迅速答道。
那语气,纯粹像在背书。
“你怎知他银票藏处,难道是有人通风报信?”
“不是,我前几日在院内看护时,看见季公子与一富商模样的人私下交易,那人走后,季公子便将银票藏进了暗格内,我真是没想到,季公子居然……唉!”
刘侍卫重重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哦?敢问那位富商是何许人也,可是源芜县中人?”沈舟回望了眼季越同,见他摸着下巴,一脸的迷茫,勉强忍住了笑意。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没那千里眼,反正看背影,是个胖男人,挺富态的!”
“大胆狂徒,当着县丞大人的面,竟敢胡乱指证!”沈舟见他终于上钩,回身冲黄成一拜,“那一千二百两银票,分明是我交给季大人的税钱,我一个柔弱女子,何时成了大胖子?”
堂外还在轻声骂着季越同的百姓,止了声音,下巴都快掉了。
什么情况?
说好的季大人贪污呢?这种赃款沈大小姐也敢往身上揽?
“大……大人,我这。”刘侍卫惊恐的望向黄成,牙齿都有些发颤。
说辞都是事先给自己编排好的,眼下突然闯出个沈舟,黄成也没教过他怎么应对啊!
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吗!
“沈舟,你说银票是你的,它上头可写了你的名字?”此刻的黄成,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狠狠瞪着沈舟,恨不能把她盯出几个窟窿来。
他就知道,这女人,根本是上天派来克他的!
“这银票上虽没我的名字,但也没标着季公子的名姓啊,您不还是信了刘侍卫的话?”沈舟晒笑两声,玩味的看着黄成的脸慢慢变青。
“哼,空口无凭,我不跟你一般见识,银票在此,除非你能证实银子是税钱,否则你就跟季越同,一齐入牢吧!”黄成见情况不妙,干脆破罐子破摔,生了暗杀的念头。
沈舟往堂外瞟了一眼,镇定的走到桌案前,一把将银票抢了过来。
“你干嘛,撕了罪状,还想毁了证物不成?”黄成动作慢了半拍,惊慌的望着几张银票,眼皮都不敢眨。
那全是他的血汗钱啊!
为了完成季将军的任务,他可是连棺材本都舍出去了!
“嘶,这银票有点眼熟,季公子,你还能认出来不?是不是我给你的那几张?”
季越同立时会意,眉梢一翘,跟她头碰头的看了起来。
“这张尾角有黄滋,我记得沈小姐当时不小心碰掉了碗茶,想必便是那时滴落上去的。”季越同故作专注得摩挲两下,声音清亮。
“没错没错,你这一提,我也记得了,那茶是雪前龙井,你闻闻,几日过去,还散发着香气呢!”
屁!那是老子的女儿红!
黄成憋得难受,手指狠狠在桌案底下划,厚实的木头,愣是被他抠出个坑来。
“小姐,我来了,您的账本!”
沈舟正和季越同演的欢畅,听见小竹呼叫,忙迎上去,将一本表皮泛黄的书册接过,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也不看。
“大人,这是我沈家的账簿。一千二百两的支出,就在这标着,上头还有钱庄的印记,这证据,足够了吧?”
“这……怎么可能?”黄成死死盯着那几个数字,手都抖了。
沈舟满意的将账簿扯回,转头朝百姓们走去,挨个给他们看了一遍。
先前叫嚷最欢的那几个,见黄成栽倒在椅子上,早就跑得没影了。
“既然无罪,大人是不是该命人解开季公子的脚镣,复其原职?”沈舟望着季越同脚腕处,足有二十斤的铁链,冷冷出声。
外头的百姓闻言,也高声叫嚷着要黄成放人,甚至有叫嚣着要钻进来打黄成。
黄成被逼无奈,只得冲衙役点了下头。
眼见情势无法逆转,黄成捡回惊堂木,正想退堂,却见沈舟忽然扭过头,冲他淡淡一笑:
“大人,刘侍卫胆敢污蔑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按照我朝律法,若无内情,当处极刑,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