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惦记着的谢瑶此时在前院厅堂中,她眉眼低垂,斜倚着椅背,像似昏昏欲睡。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团扇,缂丝扇面上一株兰花静静绽放,衬得她手指越发纤细白皙。
厅堂安安静静,一缕青烟寥寥,让人的心神不由自主的平静了。
“将军,段世子已经来了。”
乐仪疾步匆匆来报,打破了这一室宁静。
“谢灵在做什么?”
谢瑶转着手中团扇,似乎不在乎段邵元的到来,反而问起了谢灵。
“二小姐在后院招呼女客,但是她遣了丫鬟梅红盯着门口,所以段世子一进府梅红就将段世子叫走了。”
乐仪脸上有一丝鄙夷,段邵元与谢瑶有婚约在身,谢灵却打上了段邵元的主意。谢灵让梅红叫走段邵元,一定是要与段邵元私下见面。
恬不知耻。
“哦,是吗,还有这等事。她将段邵元叫去哪里了?”
谢瑶的声音依旧平静,双目微合,面上波澜不惊的看不出喜怒。
“应当是先去见谢灵了。”
“应当?”
谢瑶猛然睁开眼,眼神冷然,乐仪心中一紧,又听谢瑶冷冷说道:“这么说你并没有拿到切实证据了?”
谢瑶这一句话让乐仪冷汗涔涔,她瞬间就明白了谢瑶的不满,她要的消息都是准确无比的,一个不准确的猜测带来的麻烦可不是那么简单。尤其是谢瑶久经沙场,更容不得这种“应当”。
如果这是谢灵故意设的套,或者是林倩的安排,那么谢瑶拿了错误的消息,说不定会被他们反算计了。
越想越后怕,还好谢瑶如此警惕,“奴婢……奴婢……”
“罢了,仅此一次。日后的消息容不得半点不虚假,我不想再听见应当这种词。”
谢瑶却轻拿轻放,没有再追究。
“是!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走吧,该去花园了。”
“将军,你不是说……”
乐仪微愣,有些不解,谢瑶刚刚不是还不相信吗?万一是谢灵她们故意的怎么办?
“我不过去大戏怎么演呢?”
谢瑶已经站起来了,执着团扇,罗扇半掩,露出了她一双弯弯星眸,语气中虽带着笑意,那双眼眸却不带半分笑。
乐仪心中一凛,识趣的不再说话。
不管谢瑶什么吩咐,自然是有她的理由,她按她吩咐行事便可。
穿过花路小径,流水潺潺入耳,透过假山缝隙,花园已经在望。可看见湖泊两岸的盛景,公子佳人,丝竹声声,热闹不凡。
但是却不见林倩谢灵,不见将军府的几个有头有脸的主子,更不见段邵元。
有意思。
“将军到——”
花园中的下人眼尖,老远就瞧见了谢瑶,连忙喊道。
顿时,整个花园中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谢瑶身上,眼见着她登上主位。
探究者有之,慕艳者有之,厌弃者亦有之。
看见谢瑶,人群中更多的是惊讶。
一袭长裙裹红妆,花钿红寇染素指,画上人儿忽入世,九天神仙下凡来。
实在是谢瑶的模样不像是将军将士,就像是京都中长大的贵女。
“翩若惊鸿,游若蛟龙!”
谁能猜到如此惊艳绝伦的美人竟然是北疆的杀神将军!
“诸位有礼了,在下谢瑶。”
这么多人盯着她,谢瑶面色不改,落落大方的朝着众人颔首。然后慢慢说道:“谢瑶初回京都,林姨娘喜不自胜,特办此宴。诸位赏脸前来,谢瑶十分欢迎。”
听她这样一说,女眷这一边,不少人立刻窃窃私语,尤其是一位夫人身边,议论的声音更多,看着谢瑶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挑剔。
“她说话怎么像个男人似的?”
“果真是将门出身。”
这些人的脸上就差写着这四个字:粗鄙不堪。
原本因为谢瑶出尘容颜的生了一些嫉妒的贵女,听闻此言,对谢瑶顿生鄙夷。就算是谢瑶容貌再盛,如此粗鄙,也不能威胁到她们,这样的女人,注定不会有什么人喜欢的。
不过是个武人,空有一副皮囊罢了。
而男客一边,虽也有几分惊诧,到底是没有女客反应大。
见惯了京城中轻声细语,柔柔弱弱的高门贵女,乍见到谢瑶这般爽快的,除了不适应外,更多的是新奇。
“开宴吧,诸位吃好喝好,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诸位多多海涵。”
这种场面话本该是谢敏之前来说的,只是谢敏之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只有谢瑶自己出面了,谢瑶本就是将军府少主,由少主出面也未尝不可,只是她女子的身份终究是在有碍。
这世道对女子苛刻,但还是出了谢瑶这么一位奇女子,世道苛刻又如何,奈何不了她!
“将军客气了!”
不管对谢瑶心中如何评判,暂时面上还是过得去,齐齐回礼。
众生百相,这些人的神色变化也被谢瑶纳入眼底,她并不是十分在意。
她在意的是,林倩谢灵的招数该出来了。
果然,才一会儿,女客这边便有人牵头。
“将军,只是宴饮颇为无趣,不如我们来作诗吧!”
“姑娘是?”
谢瑶仍然捏着团扇,不紧不慢的摇着,好奇的看着那位站出来的姑娘。
正是坐在那位夫人身边的一个紫衣姑娘,年十六七,貌若秋月,眉藏傲气。
“小女文安侯府段五青霜。”
文安侯府的五小姐段青霜。
她自报家门,谢瑶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心中有了底,目光落在了她身边的那位夫人身上,看来她就是文安侯府侯夫人赵氏了。
众人不由得看向谢瑶,刚刚谢瑶就“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并无什么才气,段青霜此言可不是故意羞辱谢瑶的?而谢瑶又是与文安侯府世子有婚约在身,段青霜为难谢瑶,难不成婚约有变。
听闻谢瑶性情急躁,恐会动怒。
“五姑娘可说对了,大姐姐特别钟爱诗词歌赋,金秋九月,又逢此宴,怎可少了吟诗作对的雅事!”
谢瑶还没开口,忽而插入一个声音,一行人捧着笔墨纸砚缓缓而来,原来是谢月。她出现的这般及时,想来是早就安排好了!
谢瑶心中有数了,想来这是林倩的第一招。
“我已备好的笔墨纸砚,怜儿,给大家送过去。”
段青霜抬眼看向谢瑶,眼中满是恶意,能当她嫂子的人只有谢灵,她绝对不会让谢瑶嫁给段邵元的!
谢瑶她一个草包给段邵元提鞋都不配!
乐仪脸色微白,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昨日没有安排此事!”
昨日安排的宴会中根本没有此事,谢月横插一脚,早就有了谋算。难道林倩他们就是要借此做些什么?
木已成舟,谢瑶就是不答应都不行了。
“好啊,不如大家以秋为题,赋诗一首。”
谢瑶没错过段青霜的神色变化,淡然一笑,也并未动怒,反而欣然应允。
“今日是将军喜宴,不如将军先赋诗一首开个好头!”
段青霜此言可真的是明明白白的给谢瑶挖坑,她要彻底踩实了谢瑶草包的名声。
她不信谢瑶能做出什么精彩的好诗来!
“对呀,大姐姐,今日是你的好日子,理当你先赋诗一首!”
谢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这时还在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看她的模样是深怕谢瑶不会出丑。
“段五姑娘和你如此盛情,我若不能作出一首好诗岂不是辜负你们的心意了。”
谢瑶总算是放下了团扇,遣了乐仪取纸笔,她心有成竹的模样似乎一点都不怕丢人。
“乐仪,取笔墨纸砚来。”
恐怕乐仪取纸笔是假,去为她寻人救场是真。谢月觉察到不对,立刻让人将笔墨纸砚奉上,断绝了谢瑶的念想,“笔墨纸砚也已经为大姐姐备好了,不必另取。”
“大姐姐,请吧!”
谢月是真的要谢瑶“扬名”了!
大周自古就有重文轻武的风气,直到本朝才稍微好一些,但是这些京城的权贵,依然是打心底里看不起武官。
人的名树的影,毁人先毁名,杀人当诛心。谢瑶倒是有点佩服林倩了,此招委实不错,正大光明的阳谋。
如果今天她写不出来,恐怕她的名声就荡然无存。
所以,今日这噬她不仅要写出来,还要写的精彩!
“呵。”
谢瑶冷笑出声,意味深长的看了谢月一眼。
提笔落字,笔走龙蛇,遒劲有力,众人眼睁睁的看着一首《秋词》落于纸上。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随着谢瑶写完落笔,她周遭却鸦雀无声,只剩下她的声音。再看谢月,面靥苍白,摇摇欲坠,似乎遭到了极大的打击。
段青霜也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谢瑶一个武人,怎么可能作出这样的诗!
一首《秋词》,便破了局。
什么阳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谋算都是豆腐渣,只要被碾碎的份。
“这一首《秋词》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寂静无声,不少人面露赫然,正是刚刚对谢瑶有所轻视的人。
谢瑶这一首《秋词》,可当真是往他们脸上抽了响亮的几巴掌。细品诗词,这些人越发的觉得脸疼。
“自古”和“逢”,明写悲秋的传统看法和思路模式的顽固,实际上是骂他们的的偏见顽固。他们说秋是寂寥是悲情,他们说将士武人是胸无点墨的草包,可不是辛辣的讽刺。
除此之外,谢瑶那一句“我言”否定的不只是传统,否定的还有他们,更是从中凸显了极度自信!
能写出此诗,真不愧是谢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