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笑道,“怎么这样委屈?我又未曾打骂你,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快给我抹泪站好,别像个娘娘腔一样。咱家里只有你一个男丁,你若不坚强,谁该替你强壮?日后我们长大出阁,姑娘家都要嫁出去,娘亲和爹爹那边只能托付于你,你这般小性,怎么撑起家里的担子!”
冬瑞傻乎乎的点头,他虽然听不太明白,(但是姐姐说的都对。)
“刚刚前庭选花娘,宾客们不小心把七公子挤到了中间,发了一顿脾气,又寻大姐不见,便把这个交于了我…”
冬瑞拿出一件丝巾,小心翼翼的递给她。这可是贵族子弟的东西,弄坏了也赔不起。
“他说这是外邦进贡的上好锦缎,他眼巴巴的讨了来,又送至绣坊做成,这才得了。”
沐秋接过来一瞧,果真是块好料,七公子追姑娘也是下点了真功夫,只可惜她也猜不透大姐心里的想法,没办法帮上忙。
“还有一事,厨房备下给花娘们陪寝后喝的汤药没了,烦三姐姐见了后厨的人说一声,给漫娘和燕姑一人送去一碗。”
这汤药俗称堕胎药,以麝香、藏红花、薏仁等中草药研磨而成。
原本的汤药是从药铺开的方子,麝香的成分多,十分伤身,吃多了容易引起妇科急症,也影响姑娘们以后的怀孕生子。
几年前曾有个姑娘为了赚银子,单挑起大梁,喝了无数碗堕胎药,没过多久就得了胃病,又害有不治之症,大夫见了纷纷摇头,把莉娘愁的直落泪。
近些年随着柳絮的逐渐长大,她的厨房本事逐渐显现,便针对麝香的弱点和成分,研制了许多补身的膳食,这也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
沐秋点头应是,与弟弟各自去回话。
――
经过一番折腾,院里最终留下了十几名花娘和数十名歌女、画师等清水姑娘。
旧的姑娘们或降级或拿了钱出去自己谋生,出去一瞧,基本都是新面孔。
这世间新人换旧人是常事,来来往往又是三年,让人看着十分感慨。
芸翎混迹在里面,见到了许多往日没见过的新鲜事物。
纵使清愁一直让她回府,她却一直推三阻四,瞧着日头还早,难得有这样一次机会,她可不想浪费。
厨房里,空气中则弥漫着一股桂花的香气。
柳絮立在灶台旁,兴奋的要蹦到天上去。她十八年来终于有了自己的帮手和徒弟,领着厨娘们做菜,感觉自己成了一国之王。
“今儿我们先做一道糕点,名为山药丹桂雪梨糕,试试你们的手艺。
论说这一顿饭菜,饭前包括开胃小菜和开胃茶,饭中又包含主菜、辅菜、凉菜、汤汁,饭后又有解腻糕点和暖胃酒,缺一不可。山药丹桂雪梨糕是我独创之物,口感清甜不腻,做饭后消食最合时宜。”
柳絮拿着勺子来回走动,监督着每一个厨娘的举动,防止她们偷懒休息。
冷不丁打在一个开小差的姑娘头上,做出威严的模样,强令让她专心。
“京城美食名满天下,又以海纳百川而被人津津乐道。无论是京城独创的海鲜鲑鱼卷、翡翠芹香虾饺皇,还是从苏杭来的甜馅月饼、四色酥糖、桃酥饼,亦或者偏辣的麻辣龙虾、酸辣肚丝汤,都能在京城寻到自己的一方天地。”
她说着,又去杂间取了一筐生山药,拿起小刀细细的剥去外皮,露出白皙的山药肉,让人看了口水直流。
“今日我们要做的是饭后甜点:山药丹桂雪梨甜糕,包含补肾的山药、增味的桂花、开胃的雪梨,是往来客官们的最爱。”
厨娘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专心的听她讲,也十分佩服她小小年纪便对厨艺有如此多的造诣,长大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那山药又称淮山,对于补脾养胃,补肾涩精最有益处。
柳絮做饭常以山药入味,以熟练的刀工将其切成小块,放入锅中撒入适量的白糖和咸盐,空气中弥便漫着一股清灵的甜香。
再辅以珍贵的灵芝和枸杞,放至锅中清炖,枸杞被煮的泥烂,仿佛恋上了山药的甘甜,微微一摇动勺子,那枸杞肉便紧紧依附在山药上,白红相映,不禁养胃,也十分养眼。
她又命一个小丫头去采了一篮的桂花,捣至泥烂,待山药煮熟后放入锅中,本身味淡的淮山块经过多种调味品的冲调,变的又甜又香。
等成型后放入口中微微咀嚼,那丝丝甘甜和不腻的醇香在腹中流转,菜肴稚嫩爽口,令人垂涎欲滴。
柳絮从小在厨房打杂,这几年也逐渐明白了许多诀窍,任何难啃的菜品在她手里,都能变成一桌美味佳肴。
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
这是她信守的佳句,也不知是从哪个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一直笃信了十多年。
厨娘们听的有趣,便尝试着下手去做,每人面前都有一个切菜板和一个锋利的菜刀,一时间“咚咚咚”切菜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声音具有十足的威慑力,做菜的香味又透过门墙,传到了前方大厅。
肖寒玉手拿着一个豹纹面纱,做贼销赃一般,在走廊里上窜下跳,逮住个人就问:
“看到柳絮没?”
小厮侍女们都知道他的脾气,唯恐惹事上身,颤颤巍巍一福身:“柳絮是谁?不…不认识。”
然后一溜烟跑远。
“不认识你个屁!给老子滚回来!”
――
没人理他,只留下灰尘满面,他一人站在原地发愣。
一个两个他就忍了,偏偏五六个小厮都这样的态度,面上尊敬的不得了,扭脸就跑的像个三孙子。
肖寒玉对自我产生了怀疑,“老子长的像妖精?你们跑个啥?”
他纳闷的要命,瞧了瞧手上的面纱,看来是又送不出去了。
正要叹息着离开,却见到一只白猫立在木桌上,全身毛发拱做一团,四只脚直勾勾的站立,做出冲锋的姿势。
他一呆,继而想起这是花家姐妹养的猫晓晓,跟着它也许能找到活人。
那猫咪皱了皱鼻子,隔了十村八店的稻花香都闻得到,背部一拱就扑向厨房。
肖寒玉不自觉的跟在它的后面,脚步轻轻的,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拿了那豹纹面纱蒙了面,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你这菜不成,做菜讲究色香味俱全,放的佐料又要追求细致,一滴醋油都应恰到好处,岂有胡乱随性创造之理?”
那厨娘本是低着头乖巧听训,眼角略过身侧一道阴影,微微一怔,哑巴似的说着:“姑,姑娘,那。。哪个,你后面,”
“嘴里灌了黄油汤是怎的?有话快说,在这儿磨什么牙。”
“啪!”
柳絮的肩膀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疼的令她发怵。
她捏着肩回头,却一下子撞进肖寒玉炽热的双眸,那眼神深邃,凝视深渊般紧盯着她。
“您怎么?”
“你还好吗?”
二人一愣,继而脸红的发烫,柳絮挥手叫厨娘们自己学菜,福身请肖寒玉到隔间里说话。
肖寒玉也十分羞怯,攥紧了手上的面纱,亦步亦趋地跟紧了她,唯恐她又消失不见。
“七公子,柳絮只是一介小女子,既没个好出身,也毫无家世可言,七公主自即便如愿讨了我去,也会受到世人戳脊梁骨的指责,不会过上一天舒心日子。您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揪着我不放?”
肖寒玉右手微微发颤,先一步堵在门口伸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
“我不信,柳絮,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将那揉捏成一团乱麻的面纱缓缓递过去,脸上挂着近乎讨好的微笑,腰背不自觉的弯曲着,“这个,这个给你。这是西域邦国上供来做好的锦绸做成的纱巾,府里只得了一块。你收下吧,收下吧?可好?”
柳絮看着那面纱,没有伸手去拿,只微微的叹了口气。
“爷,我即便心里有你,又能如何?”
肖寒玉在极度失望中又忽而接近狂喜,他颤抖着手猛地将面纱塞进柳絮的手中,眼神异常的清澈,再没有以往烂醉时的纨绔模样。
“只要你心里有我,那便是喜欢我的,既然喜欢我,为何不肯告诉我?何故一直躲我?我每日的想着你,看那酒壶是你,茶杯是你,月亮是你,星星是你,太阳也是你,却万物都不如你。我每日留宿这里,旁人只说我纨绔无能,我且都不去管,我只要你。”
一番话,说的声泪俱下,往日高傲跋扈的世家子弟,今日也只是个求爱不能的普通人。
芸翎正屋里拿东西,撩门帘子时听到这话,整个人便是一愣。
“七公子,可那又如何?世俗规矩且在,你如何保证,能护我一世安康?若嫁到你府里,我左不过是个侍妾,你上朝的日子,外出的日子,歇在你大夫人屋里的日子,让我该如何自保?到那日,你可还会记得你这番话?”
肖寒玉一怔,“你若是要名分,那便直接告诉我,我大可让你认了府里的管家为爹,仍可做得侧室,不必做卑微的侍妾,受人眼色。”
柳絮叹了口气,将那面纱重新塞到他手里,微微福身。
“七公子,你还是不懂我。先前说了那么多,你却只道我是追逐名分的世俗女子。既这样,我若嫁过去,也不会有一天好日子可过。虽世人皆言爷是纨绔,但柳絮知道,七公子不过是扮猪吃虎,实则聪慧过人,前途无量,不该为我这样一个女子葬送了一切。”
“爷不管什么前途,柳絮,你心里既然有我,爷拼了命也会将你娶进府里,你等着爷。”
柳絮轻笑:“您是天家贵胄,娶我一个小女子自然是容易得很。只是爷可要想好,若柳絮不愿,即便强迫着嫁了进去,也早晚会顺了自己的心意。七公子若是愿娶一架枯骨,那便随您去。”
芸翎暗叫一声好,恨不能为柳絮鼓掌欢呼。
上一世肖寒玉蒙骗了他,而这一世竟想再骗了别人。幸好柳絮识人有道,比她上一世聪慧许多。
肖寒玉如同被一声惊雷击中,目光呆滞的望着她,清透的泪珠顺着面庞滑落,手上的面纱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如同他无从安放的心。
“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