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曾有一位芳客,迎娶了他当初第一眼见到的舞女秀竹。
他也并不嫌弃秀竹的身世,四人抬的红顶小轿,还有足足两箱的首饰作为聘礼,一溜长烟的搬到群芳院大门口。
莉娘乐的像朵牡丹花,欢喜的没个法子,为她备了许多的嫁妆和喜酒,跟着轿子一路送到了南街大桥。
她虽然不是秀竹的亲人,但总归是她手下多年的姑娘,能嫁给好人家,也算是苦尽甘来。
前半生接人待客收到的委屈,也可一并勾销。
那芳客家世虽不显,却待秀竹极好,二人夫妻和睦,孩童膝下,美满如意,被人称作一番美谈。
因此那三年一次一位芳客的位置,更加灸手可热。人人都想做领头人,见证一个小丫头有朝一日成为名满天下的名女支。
更不用说那一个个风姿绰约的姑娘们,可能还有自己未来的爱妻。
莉娘去后院捧了一个花球,立在阁楼上笑道:“大爷们心急,奴家也知道。只是世间万物,再没有急来的便宜事。最晚明日或后日,我便亲自带着新人们见客,为爷们一一见赏,可好?”
底下人吃酒聊天,笑着为她捧场。
“花妈妈一惯会打岔的,这会子分明是来挑花客的,偏生要聊甚么见不见客。老子爷们都等着呢,妈妈就别那我们取笑,快把那花球扔下来才是正经。”
莉娘一笑,转过身去背对着扶栏,将那花球从头上扔了下去。
花球在空中划下了一个柔美的弧线,众人一拥而上,用力的争抢着那小小的花球。
花球在空中被人打来打去,总没个落下。众人秉承着‘我拿不到你们也休想拿到’的精神,不怀好意的将球打来打去,就是不许谁拿到手。
“给老子滚开!上一边玩去,别拿老子开涮。”
一声不合时宜的喊叫令众人一惊,纷纷终止了手上的动作,那花球悠悠荡荡的掉在了地上。
众人如花瓣般接连散开,露出中间如花儿心般的一个男子。
他端着酒杯端坐在最正中的位置,被争强花球的宾客瞬间围成一个大包子。
上好的女儿红被打翻在地,他又心疼的伸手去拿酒罐,又被一个不长眼的小厮碰了一下,洒了一衣服好酒。
芸翎探头一看,却是个熟人,肖寒玉。
他怎么会在这儿?
身后的清愁连忙耳语:“小姐,奴婢听说,这七公子喜欢这院子里花妈妈的女儿,便整日来玩。京城人都传开了。”
原来是这样,芸翎挑了挑眉,也没说话,静等着看笑话。
众人想骂他扫兴,看了看他的脸色,没敢出声。
他们不敢出声,全都是窝里横的怂包。
纷纷抬头看向莉娘,都是花了钱来找乐子的,凭什么要受这个气?
小厮冬瑞嬉皮笑脸的凑上去,捧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笑道:“七公子勿恼,都是来寻乐子的,动了气可就不好了,这酒算小的们孝敬,爷赏个脸罢。”
肖寒玉一把推开他的手,“怎么是你?沐春呢?”
“大姐在后厨忙…”
冬瑞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有些无奈。自己这位姐姐也是个别扭性子,见肖寒玉说着不听,便一直躲着不肯见,这位又一直急着找,二人某些方面还是怪像的。
肖寒玉也是个痴人,人家姑娘都拒绝他到如此明白的地步,还不识趣。
上次他临走也是气呼呼的,说再也不来受气,没过几日就啪啪打脸。说过的话如同过往云烟,当成一溜的屁话,该来吃酒还是会来,也是天底下独一份的痴情。
莉娘不是没想过这桩婚事。
只是第一件,沐春性子跳脱,嫁到书香门第或是高门大户,要她厮守规矩唯恐活的不自在,素日活泼惯了,她也不能习惯。
万一再遇上个坏婆婆,这一辈子可就遭殃了,婆媳二人还不吹胡子瞪眼干它一辈子架?
这第二,肖寒玉是世子爷,与皇家多有渊源,日后前途谁也说不准,并且凶险未能预料。她这个做娘的,宁愿女儿去一个贫困的村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也不愿她在那种龙潭虎穴水深火-热的活着。
这第三,她也是有着一些自知之明。
她的几个孩子,尽管从小当做正经人家的姑娘小哥来教养,但外人怎会管这些?
从勾栏院出去的女娃哪有清水的,说出去谁都不信,觉得多少也沾染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沐春嫁到王府去,最多是个不入流的妾,跟众多女人抢一个男人,一辈子也就栽那了。
哪怕锦衣玉食,又有什么好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莉娘和骆爷又想她嫁得好,从此吃喝不愁;又想她嫁的随心,不被世俗规矩所迫。
因此这桩婚事,还需要再细细推敲,若是有朝一日沐春遇上了自己的良人,莉娘也不会过分去管。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她还是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让她们自己选择的人生,自己便要承担后果,将来是好是孬都无需后悔。
因此她看着肖寒玉,心里颇不是滋味,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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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管前院,此时的厨房,也热闹得很。
芸翎看了几眼便退了下来,跟着柳絮回后院玩。
花莉娘的二姑娘叫沐秋,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很合芸翎的心意。
看着沐秋对着一群来征做清倌和厨娘的姑娘们威风凌凌的发话,觉得自己还特牛逼,忍不住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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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清倌呢,也是个清闲活计。平日前院多是宾客们吃酒聊天,听曲儿赏歌舞的地方,你们应尽量少去丢人现眼,无论何时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莫给咱们院抹黑。
每晚晚膳时分清客,歌舞歇场,该走的都走了,该去雅间享福的也早就关了门。你们需多察言观色,看那人都退的差不离,便紧着去前头收拾桌子,那瓜子皮、糖糕屑、菜汤子,都认认真真的给擦干净了,一丝脏点什么的都不许有。每隔两个时辰便有专人去看,敢有遗漏便拿你们是问,挨个月例里扣,谁也别推卸,哪个也跑不了。既然是来了这儿,你们就都是一个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既损,出了事罚的可是我们全体,都别想赖账。”
姑娘们纷纷称是,小鸡啄米般点头,让沐秋虚荣的小心脏十分满足,感觉自己成了大人物在发话,特别威风。
“柳絮姐姐,那些厨娘你带去,娘亲说要你挑几个有天分的,给自己留着打下手。剩下的姑娘则分散去做别的。”
听见自己从此有了帮手,柳絮的眼睛发着光,兴奋地跑过去,“劳烦姐姐们跟我来,后厨别的没有,厨具菜品俱全。姐姐们先挨个做道菜,让我尝尝你们的手艺,好的我便留下。”
柳絮笑着点头,又冲着芸翎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拉着她去后厨品菜。
正巧路过一个窗台,却忽而惊诧的叫了出声:“我的花!这,这是谁干的?”
芸翎回头一看,那纸窗旁摆着一个做工精细的圆口花盆,那养着的花枝却柔柔弱弱的垂下头,蔫了吧唧的耷拉着身子,像是受到了虐-待。
“这花本是我养在楼上雅间,当做锦上添花之物,因娘亲说那里隐蔽,终日不见太阳,昨儿才取了下来。这里阳光日日晒着,怎么反而蔫的更快?”
芸翎肚子咕噜咕噜叫,笑着拉她的手,“一盆花而已,或许是缺水了罢,没什么要紧。且快带我去厨房,实在是饿的不成了。”
柳絮叹口气,随手捡了一朵花瓣,心疼的揣进兜里留作纪念。
那空气中却似乎流动着一抹异香,她狐疑的闻了闻,又凑近那盆花去看,一股药香便扑鼻而来。
“柳絮姐姐,又怎么了?”
柳絮以为是自己味觉出了问题,拉着她往花盆边走,“你闻闻这花,是否有甚么不对?”
芸翎皱着鼻子闻了闻,“这花蔫了吧唧的,看不出甚么不对。倒是这花盆里的泥土,竟散发着一股咸苦的香气儿,别是谁撒了汤药进去罢?”
柳絮心里也这么想,只是自己又不能判断。若是吃食糕点,她一闻便知,这草药……还是太难。
况且雅间里哪里来的汤药?
莫不是还有客官自备药食糕点,睡一会吃一口补一点,再睡一点?
柳絮越想越头秃,还要说话,身后的厨娘们却等的着急。
她们还眼巴巴的等着入选赚银子,纷纷催促道:“二位姑娘可有什么要紧事?那便去忙,换个人来带我们也好,若是无事,就不该这样晾着我们,算甚么道理?”
二人连连点头,带着他们去了厨房做菜,这花的事改日再说也罢。
沐秋看着两人离开,又乐呵呵的跟新姑娘们讲日常事宜。
“除了前院歌舞台和酒席场,还有楼上二十多个雅间和十多间普通卧房,不定哪日便会有人居住,你们一人负责几间,找好时机进去收拾屋子。也要留心,若客官有心续住,你们便好言好语的拿话哄他,在前台痞爷那里报账记录,一刻也别耽误。
这雅间和卧房虽是用来休息之地,但屋里有些东西,恐怕诸位都没见过。那些用途我不便直说,不过聪慧如诸位,也该隐约能猜到,是夜晚助兴之物。不管看到什么,都最好牢牢地闭上嘴,把自己想象成天庭玉皇或佛修子弟才好。”
姑娘们不知想起了什么,都有些脸红,低头喏喏的称是。
沐秋兴奋的点头,正要说些旁的,忽然见小厮喘着粗气跑来,猛地一掀门帘,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在前头帮人忙着?”
小厮喘着一口粗气,忙道:“姐你是不晓得,前院刚刚可热闹了。七公子肖寒玉他喝酒不畅快,当堂大骂,让人瞧着……唔,姐―”
沐秋一把捂住他的嘴,回身对着新人们笑道:“劳烦姐姐们先去四处看看,多熟悉下院子,只留意别添乱。有什么不懂的一会再来寻我。”
她把众人的事处理好,才拖着冬瑞跑到一处没人的屋子里,责怪道:
“你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也比我高出一个头去,怎么说话仍是愣头愣脑的?那些姐姐们都在,你就这般闲聊起世家子弟,会让人觉得咱们轻浮。日后把这些学了去,那一个聊世子爷,这一个聊王公贵族,都不去做正事,该如何管束?”
冬瑞撇着嘴巴,有些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他是四人中最小的一个,又是儿子,本该受到最多的宠爱。
但偏偏却遇上了一个随性的娘亲,和三个不着调的姐姐,谁也没想要疼爱这唯一的一根独苗。
他每天在四个女人中间来回跑,有什么委屈都冲他使,委屈的像个小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