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于此,如一道道利刃捅进众人的心窝子里。往事历历在目,激得愤怒的气血阵阵翻涌,冲上头顶,在耳边震出嗡嗡的声响。
霍明宗双腿一软,跌坐在软椅上。他额头青筋毕露,两手颤抖着握住扶手想要起身。但刚一用力,就觉喉口一热,“噗”地一口喷出了一大滩血来!
“爹!”霍思疆上前扶住霍明宗。“爹,您怎,怎么了!大夫怎还不,不来?”
霍明宗抹了抹嘴,伸手拽住霍思疆的衣袖。一片鲜红血迹瞬间浸染了他的白衣裳。
“麓展……麓展!”
“爹,我在。”
霍明宗艰难抬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了霍濯墨。
“给我杀……杀了这个逆子!”
霍濯墨闻言,非但不觉震惊愤怒,反而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杀我?爹,你未免太看得起霍麓展了吧?他几斤几两,你心中无数?他身上还有伤,他不是我对手!”
白鹿歌攥紧了双拳:“那就让姐姐我来会会你!”
正欲上前,却听得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迅速地围拢了。十几个身着护卫服制的人逼入堂中,个个都步伐厚重,可见并非等闲之辈。
“爹,您从小就教导我,凡事要留后手。我可是深谙您的教诲,所以,怎么会只有一手准备呢?”霍濯墨从容地坐在软椅上,抿了口茶。“这些都是,我从我手下分阁里挑选出来的暗杀高手。今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言罢,他便冲那几人挥手:“杀了他们!”
白鹿歌瞬间解下枪索,起式就要上前。但霍麓展抬手将她拦住:“此为我霍家之事,你不必插手。”
“你打不过他们这么多人!”
“不必与他们交手。”
话音刚落,数枚银针就簌簌作响地从堂外飞了进来。那伙人闻声迅速转身,劈里啪啦将银针悉数击落。
一个面笼白纱,一袭芙蓉裙飘飘若仙的女子孤身立在堂前。她看似双手空无一物,但细看之下,她戴着薄纱手套的手中,却闪烁着丝丝寒光。
仅一人,便已是万夫莫开的气势。
霍濯墨面色一凛:“芙蓉娘子?”他转眼看向霍麓展。“你何时将她召回的?”
“她从未离开过。”霍麓展冷然道。
因为这芙蓉娘子,正是吕芳菲!
转瞬间,又是一道身影从房檐上飞了下来。来人怀抱一把阔柄大刀,刀背上的铜环叮当作响。此人面容冷峻,青灰色的胡须更显几分硬朗和沧桑。
“公子恕罪,飞鹰来迟了。”
白鹿歌看得发愣,举着枪的手也尴尬地放了下去。
看来没她什么事了。
霍濯墨惊得嘴角抽搐:“你……这不可能,你怎会知道我今日会下手!”
“我不知道。只是山河居重归我手,我自要将我的人尽数召回。”
“可他们怎会……”
“可还记得适才出府请大夫的那几个侍从么?”
霍濯墨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手中的茶杯也咣当一声落到了地上。
“所以,所以你才与我搭话,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不错。”
霍濯墨心觉愤懑难当。千算万算,他却忽视了眼前最不起眼的人!而这些本最易忽略的细节,却恰恰是最能决定成败的东西。
“呵,算你厉害,霍麓展。但你就凭这两个人,也想与我抗衡?都给杀了,杀了!”
一众身手不凡的杀手顺势而动,如两道激流相撞在一起。在堂前交起手来。兵刃碰撞和暗器飞舞的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不断有血珠飞溅而出,却久久不见有人倒下。双方胶着不定,难分胜负。
正当此时,一阵凄厉诡谲的笛声又忽地传进众人的耳朵里。这笛声,白鹿歌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常婉召蛊虫的虫笛声!
伴着笛音一同响起的,还有铿锵厚重的禁军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常婉大步走进了内院来,脚下的虫潮一波一波地聚集了起来,转眼间就攀上了那群杀手的双腿,让他们痛苦惨叫,动弹不得。
而紧随其后的,正是白朔邪手下的一众王城禁军。数十人一拥而入,将整个内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怎么会来?”白鹿歌惊道。
“霍公子的人来找我们,说你有麻烦。我本不想来,可谁叫我如今是你的护卫呢。你不是说若遇危险,我不必管你么。这才多久,就要我出手相救了。丢不丢人。”常婉哼道。
霍濯墨霍然起身骂道:“白朔邪,我们霍家的事你也敢插手?”
“如何不能?我姐姐还在这儿,你就下令要杀,置我白家于何地?谁动我姐,便是与我过不去。”白朔邪抬枪指着霍濯墨的鼻子。“何况你擅自雇佣杀手,意图谋害他人性命。就从大瀚律法来讲,我也要把你逮去交给廷尉处置才行。”
局势转瞬间变作一边倒,叫霍濯墨浑身颤抖,久久说不出话来。他颓然后退数步,面上尽是不甘。
白鹿歌拉着常婉走到单如铭身边:“你看看他中了什么毒,你可有办法解得了?”
单如铭躺在软榻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他嘴唇发青,细瘦的手紧紧攥着霍麓展的衣袖,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霍麓展宽慰道:“别怕,没事了。”
常婉上前翻了翻单如铭的眼皮,又从他的手指刺了一滴血,滴进一个小小的罐子里。里面传来沙沙的蛊虫蠕动声,但很快又没了动静。她打开罐子一看,面色瞬间黑了下去。
“是鹤顶红。这,没法解。”
众人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倒是单如铭,干瘦的脸上缓缓展开一片笑意来。
“啊,啊啊……”他努力地想要说什么,但只能发出这样枯燥单调的声音。但霍麓展却听得专心致志,看着他满是疮疤的脸,一刻都不愿挪开视线。
单如铭的眼底忽地涌起了泪水来,他无声地说着什么,嘴唇微动。几人细细辨认着,才终于认出,他一遍又一遍无声呼唤着的,正是“舅舅”二字。
白鹿歌渐觉鼻尖发酸,更觉无颜以对。
当年,若她没有招惹安九鸣,就不会连累到霍芸畅一家。说不定,单如铭就会如其他所有世家子弟一样,平静安稳地长大,求学,习武。而不是被霍濯墨这样丧心病狂的人渣当作泄愤的工具,折磨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握枪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眼瞧着单如铭拽着霍麓展衣袖的手,缓缓脱力地垂了下去。霍麓展背对着白鹿歌,叫她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见他十指微动,轻轻抚过单如铭脸上那大片的伤疤,似是想借此抚平这些坑坑洼洼的疤痕,抹除他的痛苦。
霍濯墨自知败局已定,但看着霍麓展这样悲伤的模样,他却觉心里痛快万分。
“三弟啊三弟,你今日算是赢了我。可那又如何?你又有什么本事,什么能耐?你当年救不了霍芸畅,如今也救不了她的儿子。你能成什么事?这小子在你面前晃了几年,你都没有认出他。你就是个蠢货,废物,不折不扣的废物!”
“够了!”白鹿歌怒吼道。“说谁废物?你这良心狗肺的禽兽,我杀了你!”
白鹿歌怒极上前,但霍濯墨却立刻抬手出子。白鹿歌正要挥枪去挡,但抛荷却忽地在她眼前展开,一番回转将棋子悉数挡下。
“退下。”
白鹿歌听话地收住了脚步,只见霍麓展疾步如箭,笔直地朝着霍濯墨而去。两人同时出子,棋子啪啪作响,在空中碰撞坠落。霍濯墨眼见点梅棋拦不住霍麓展,遂飞快地拔出腰间的佩剑。
转眼间两人只剩一步之遥。霍濯墨大吼一声,挥剑朝霍麓展砍去。但霍麓展却不闪不避,一手扣住霍濯墨的手腕将剑刃挡开,一手挥起抛荷。
一道锐光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起如红梅一般鲜艳夺目的血珠,洒在地面,洒在堂中的薄纱窗帘上。
霍麓展阖扇,扇刃上残血涟涟。身后只余一阵剑刃落地的清脆声响。
霍濯墨倔强地支着身子,两手捂着脖子。但浓稠鲜血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出指缝来,他张了张嘴,似是还有万般不甘的话语还没出口。
但最终,他还是只能颓然倒地。血脉断裂流出的鲜血很快就淌了一地,但他却依旧睁着一双已经黯淡无光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坐在正座上的霍明宗。
堂中众人一片寂静,谁也不知此时应当说些什么。唯独霍明宗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满脸涨红。他看着倒在地上的霍濯墨,眼里既是怒恨,又是痛心,种种情绪纠缠不休,竟又是一口鲜血哇地吐了出来。
“爹!您撑,撑,撑住啊。”
正当此时,两个侍从终于领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大夫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老大夫放下药箱就要给霍明宗把脉诊断,但霍明宗却虚弱地将他地手推开。
“不必了……麓展,你过来。”
霍麓展上前去,霍濯墨立刻紧紧拽住了他的手。
“这霍家,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已是无颜面对族中众人。你与濯墨兄弟二人如今走到这番局面,也都是我这个做爹的,没有照顾教导好你们。你娘的事,思疆的事……都让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