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儿中年夫妇一听这话，眼里立时滚落下两行浊泪来。那女子躺在床榻上，浑身是血，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一双眼睛混沌无神，已是弥留之际。
“娘……娘，你醒醒啊。”
那小男孩摇晃着母亲的胳膊，但母亲却再无法给他任何回应了。那汉子抱住侄儿，脸上都是泪痕。
“别难过，南儿别哭，还有舅舅呢，别哭，乖啊。”
白鹿歌看着眼前这一家人期期艾艾伤心不已的模样，心里不免也有些愧疚。
“人死了，总归是我的不对。这样吧，我回去派人给你们送一千金过来，应该够你们买套好些的房子，雇几个佣人了。”
“这是钱的事吗？这是人命！你们害死了我妹夫，现在又害死了我妹妹，你们等着遭报应吧！你们定不得好死！”
“那你还想要我们怎样啊？我又不是神仙，可做不到起死回生。一千金，买你两条人命不错了。”
“你……你说的什么话？”
霍麓展拧起了眉头，将白鹿歌拉到自己身后。
“人死不能复生，但今日之事我等定会尽力弥补。这两个孩子日后修学，成人前的衣食住行，皆由我们负责。若三位尚不满意，可前往王都府衙上状。”
“去府衙上状？告你们俩？你们就是欺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无权无势，去告状，那府衙太守能给你们治罪吗？杀人偿命，你们应该抵命才对！”
白鹿歌听得心烦。其实说实话，她根本不在意那个女人的死活，虽觉得她有些可怜，但这不依不饶的态势实在惹人烦。更何况还不知她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白鹿歌自认自己不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何况她也觉得，她跟霍麓展开出来的条件已经够丰厚了。
这些条件，对一个靠编竹篓为生的百姓小家而言，那简直是一步登了云霄啊。寻常人早就感恩戴德了。
“行了霍三，他们这么不识好歹。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居然还想要咱们抵命，简直可笑。别管他们，我们走。”
“此事定要有结果，不可拖延。”
“这帮人油盐不进，管他们做什么？给他们这么多好处，不说声谢我也算理解，但这么不识好歹，我还真是头一次见。给钱，小问题，要我们抵命，呵，也得看你们配不配！”
白鹿歌冷哼一声，拉上霍麓展就要走。但那汉子见状，立刻又拎起砍刀冲了上来。
只是这次，他还没开口骂人，白鹿歌就先杀气腾腾地剜了他一眼。
“你最好把嘴闭上，我下手可不像轸卬侯那么温柔。”
白鹿歌说着，一手握上了配在腰间的匕首，已是蓄势待发。那汉子见状，连忙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两人大步走出了院子，围在院外的人立刻分开道，让两人离去。
“就这么走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不走，难不成你还真想给那个女人偿命啊？也不看看他们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敢找我们的麻烦。姐姐我今日就是把他们全家都杀了，他们又能把我怎样？亏得咱们还开了那么好的条件，是他们不识好歹。”
霍麓展挥开白鹿歌的手：“人命不分贵贱，你倒是冷漠。莫非在你眼里，这些寻常百姓就是你想杀就杀的？”
“那倒也不是，总得看他们有没有找我麻烦啊。刚才要不是那么多人在外头看着，你又在一边，说不定早把那个大胡子给杀了。区区一个贱民，也敢跟我们大呼小叫。”
白鹿歌语气极度不屑，面上尽是漠然。好似他们在讨论的不是人命，而是午饭吃了什么好菜。这样的神情，在当年那场宫宴上，霍麓展也见过。白鹿歌对待那个车夫的态度，就像是在对待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原以为过去了这么久，他们如今也都成人。白鹿歌不应该还会有这样的心态了才对。可先前听说了她打伤涟襄的事，今日又听她说了这一番话，霍麓展却愈发觉得她心中嗜杀的本性已是愈演愈烈。
“今日得知了这家人的住处，我自会派人查清他们的底细，看他们曾与谁有过来往。若真是有人在后刻意安排，也好予以反制。你若杀了他们，于你自己，于白家，于兵部都有极大的负面影响。解决事情并非只有杀人这一条路。你性情已愈发暴戾，若不加抑制，后果不堪设想。”
白鹿歌嗤笑一声，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但霍麓展却是面色沉沉：“我无空与你说笑。我知道诸多为将者，征战沙场归来后，大多都会因手中斩杀人命过多，致使性情大变。你闲来无事，可到山河居来寻我，品茗对弈，焚香抚琴，都是可以平静心气之法，或可压制你心中杀欲。”
“哟，你这是在邀请我去找你玩啊，这倒是难得。”
“我并未跟你开玩笑。”
“我知道，只不过你说的这些未免太无聊了。我也不会弹琴，也不喜欢焚香，更不会下棋，去了也没用啊。”
“我可以教你。”
白鹿歌诧异地挑了挑眉，没想到霍麓展竟会忽然对她这么热情。只不过看他的神情，又一点儿都不见轻松。何况白鹿歌对这些平心养气的事情的确没有兴趣。
她笑着拍了拍霍麓展的肩膀：“行行行，有空了我一定去。诶你肚子饿了吧，找个地儿吃午饭去？”
霍麓展有些无奈，瞧白鹿歌的神情，他心知她多半是不会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的。
不过闹了这么一出，回了家之后白鹿歌还是让管家陈伯封了一箱黄金，送去了那家人屋里。至于霍麓展先前所说的，包了那两个孩子日后的修学，成人前的衣食住行，白鹿歌是真的不想管。
只是话都说出去了，白鹿歌打心底里其实也不想霍麓展因她的事而破费，所以也打算第二天去秦家讨个面子，看看怎么给那两个孩子安排一下。
本以为这事如此安排，已经足够妥帖了。
可是白鹿歌实在没有想到，那家子人居然真那么没完没了。第二天一早，她刚起床，还在自己的卧院里练枪，侍女就匆匆忙忙地跑来告诉她，说是有一对老夫妻在府外又哭又闹，惹得外头围了好些人，府中家丁怎么赶都不走。
白鹿歌一听这话，心底的火气就冒上来了。她将木枪一撂，气势汹汹地就出了门去。
一推门，果真就瞧见是昨日那个死去女子的父母，带着孙儿和儿子，在大将军府前哭爹喊娘。不知道的只怕是这一家子人是有多大的冤情呢。
“老人家，到底是什么事情如此严重？不妨起来说啊。”白谛皈已在门外，上前便欲将几人扶起来。
“大将军啊！真是家门不幸啊，我女儿昨日被百战侯给打死了！可怜她还怀着身孕呢，孩子刚刚出生就没了娘，这要咱们家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这百战侯也未给个说法，咱们实在是无法了，只好上门叨扰啊。请大将军为我们做主啊！”
“鹿歌，打死了你女儿？到底怎么回事？”
白鹿歌气得咬牙切齿，上前两步就一脚踹在昨日那络腮胡的男子胸前。
“还没完没了了是么？整整一箱黄金给了你们，还不满足？居然敢来我大将军府闹事，找死啊！”
围观众人一瞧白鹿歌一脸凶神恶煞，吓得连连后退。
“啊呀，打人啦！来人啊，你杀了我女儿不够，还想杀孩儿他爹啊。大将军，你看啊，这要我们老百姓如何是好啊。”
白谛皈皱起了眉头，转身拉开白鹿歌。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能当众动手？”
“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小心推了那女子一下，谁知道她就摔倒了，然后就死了。我昨日已经跟霍三向他们道过歉了，也赔了金子。我今天本还打算……”
“也就是说那女子确是因你而死？”
白鹿歌气恼地拧紧了眉心：“勉强算吧。”
“此事你昨日为何不告知于我？今日人找上门来，搅得人尽皆知，你如何收场？”
“可是，是那个女人血口喷人，无礼在先！”
“你且先当众向这一家人道个歉，先将人送回家去。之后的事我来安排。”
白鹿歌觉得不服：“我已经致歉了，我还赔了不少钱给他们呢。”
“人命岂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何况昨日你本应执勤巡逻，又怎会与人起了冲突？此事若再发展下去，传至宫中，于整个军部亦有影响。你且按我说的做，之后流言，我会设法平息。”
虽然心里不服，但到底是白谛皈这么说了，白鹿歌也只好听大哥的话。她抑了怒意，走到那家子人面前，冲他们颔首致意。
“对不起，昨日的事是我有错。你们有何条件，尽管提出来。人死不能复生，我只能尽力弥补，还望诸位海涵。”
“你现在道歉有什么用啊！人都死了。我女儿女婿的性命，于你而言就值哪一点钱吗？”
“那一点？”白鹿歌怒道。
但白谛皈立刻将她拉开：“适才说了，几位有何要求大可提出来。人命无价，我们自当尽力负责。”
几人低下头去，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遂即那老妇人才开口：“既然大将军开口了，那我们也不推诿了。其实咱们要的也不多，就是能有个自己的大宅子，有几个人伺候着。咱们老两口操劳了一辈子，也想过个安稳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