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一直安静的小丫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惊得江闵和杨忠武都是侧目，眼眸不解地看着这个小丫头。
杨忠武那双饱经战争屠戮的双眼更矍铄了，就这么盯着苏湄，如盯着自己探囊可取的猎物一般。
苏湄吓得不自觉腿颤了颤，小丫头害怕极了，不过还是挪动身子，把江闵护在身后。她咬着牙，眼眸清澈如潭水地望着江闵，“你明明超级厉害的，你吹笛子很好听很好听，还会和我一起做猫窝。你不是毫无用处，不能妄自菲薄。”
江闵眨了眨眼睛，这还是他一定次被说厉害。
可惜他吹笛子做猫窝，实在凑合。
以前他努力学骑射，学兵法，学帝王之术，可是却得不到一句夸奖，哪怕只是出于鼓励。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过夸赞了。
更多的时候，他只能听到谩骂，责怪，甚至还有人在暗处戳着脊梁骨地骂，说都是因为他做君王决策失误，才导致战败后羌，二十万大军就这么葬送在了异国他乡。
责难声众，苏湄这一句夸奖，便显得更难得了。
江闵自嘲笑笑，稍稍将苏湄往后拉了拉。杨忠武只是言语难听，并不会对他做什么。何况，也不能让苏湄一个女儿家护着自己，传出去岂不是让旁人看笑话？
“你还真娶了个不错的女人。”杨忠武收回落在苏湄身上的目光，将头偏向一旁，冷冽哼了声。
“谢谢夸奖。”
江闵淡淡然地说，见杨禄已经走了过来，便示意苏湄推着自己回去，给他们父子腾出单独会面的空当。
杨禄皱着眉头，目送苏湄推着江闵离开，表情复杂。
他回到望京后，父亲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清纳房游说他，每次总是那么翻来覆去的几句话，他几乎都快背下来了。
无外乎是，让他离开清纳房，去兵部任职。
无外乎是，让他离开江闵，另择良君。
只是今天，杨忠武在面对他时，眼眸添了抹极淡的疲态，“皇上只是不让太上皇出清纳房，并未限制你的自由，还是抽空回去看看。你妈她挺想你的。”
杨禄将脸撇了过去，不自觉红了眼眶。
他知道母亲的不容易。
以前父亲要征战沙场的时候，她就在望京的小院里带着他们兄弟三人，每天翘首盼着前线来的消息；等他们三人到了年纪，相继去了军中，又要为了他们忧心……
和后羌的一战，大哥二哥身亡，他被俘他乡流离。
听说远在望京的母亲，为此哭瞎了双眼，倒在床上一病不起。也只有他回到望京后，精神才稍稍好转了些。
“我知道了。”
杨禄涩涩地答应，他当然想回家看看。可是……
他怕看到母亲那双眼睛，他怕母亲一开口，他便再不能坚定地留在江闵身边。
甚至便连那个在沙场上战无不胜的父亲，也……也苍老了许多。
…………
苏湄推着江闵进到昏暗的里屋，小丫头藏不住事，所有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不过努力地憋着，最后还是江闵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让她开口。
她这才小心、别扭地问。
“江闵，白鹇哥哥会离开这里吗？”她乎闪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白鹇……
叫得真够亲密的。
又想到她之前踮起脚尖央求杨禄的可怜模样。
感觉到自己的吃味，江闵略觉好笑地摇头，抬头看了看苏湄，捉住她的柔荑，示意女人在自己的身旁坐下。“你想他走吗？”
“不想。”
苏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便有了自己的答案。感觉江闵握着自己的手一紧，本能抽了出来，又再接着补充。“他们说你只能呆在清纳房，这里冷冷清清，杨禄走了，就更没了能说话的人了。”
小妮子叹了口气，“你的饮食起居，都是杨禄在照顾。他如果走了，你得有多不习惯呀。”
说罢，还委屈地捏了捏衣角。
江闵没有告诉苏湄，他身边之所以只有杨禄一人，乃是因为他在这深宫之中，到处遍布都是其他人的眼线，有且可以完全信赖的，只有和他同生共死，情如兄弟的杨禄了。
或许可以完全信任的，还有面前这个柔柔弱弱，却扬言要保护他的小妮子。
“不然你劝劝杨禄，我们可以给他好处，让他留下来行不行？”苏湄偏着脑袋，竟然给江闵出起了主意，“我听四喜说他骑射不错，我可以给他做一张弓，你看好不好？”
江闵没见过如苏湄一般好看、没有掺杂一点杂质的眼睛。
虽然知道她这么做，都是为了留下杨禄，不过还是微微蹙了蹙眉，“你怎么没有想到，给我也做一张弓？”
他只是随口这么一问，没想那双澄澈的眼眸一下失去了光亮……
苏湄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低着头身子微颤，“江闵，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也给你做张弓吧。”
“抬头。”江闵声音闷闷的，一时竟听不出喜怒。
苏湄只能缓缓将头抬了起来，眼里擒着泪水，氤氲荡了一圈。
她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怎么可以提到骑射和弓箭，江闵双腿废了，听她说这些，应该很难过吧。
她帮不上忙，还给他添乱了。
“我不用弓，杨禄也用不上。”江闵淡淡地说，拍了拍苏湄的脑袋，他刚才只是随口一说，没想这小妮儿竟然比自己还要敏锐，那皱皱巴巴的模样，都要委屈得哭了。
他早就习惯、并且接受了自己废掉一双腿，再不能骑马驰骋，张弓射箭。
伸手擦了擦她有些微润的面颊，声音喑哑地转移话题。
“你放心，朕会留下杨禄。但倘若他想走，朕也不会阻挠，甚至还会竭尽所能，为他谋一个锦绣前程。”
这话刚刚落在地上，外面便传来杨禄的声音。
“你先下去吧。”江闵拍了拍苏湄的手背，柔声细语地说。他一向没有什么耐心，也只有在面对苏湄的时候，用上了自己最大的耐心，还有最极致的温柔。
“哦。”苏湄应了句，起身离开。
杨禄望着苏湄微红的眼眸，虽然不知道他们刚才说了什么，不过隐隐觉得，自己这时出现，似乎有那么一些不合时宜。
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来到江闵身旁。
“杨国公，回去了？”
“是的。”杨禄点头，侧目看了眼江闵，“臣下和父亲说了，希望可以继续留在清纳房。至于兵部的位置，大可安排更有能力之人胜任。”
江闵缓缓点头，并不意外杨禄的回答。
自嘲笑笑。
“如此，杨国公应该更恨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