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呀,怎么神神秘秘的……?”
看着面前神色愈发晦暗不明的沈诃,苏将离就越发觉得抓心挠肝,他到底想说什么啊,原本没那么好奇的,一看他这个样子,他就好奇起来了。
他伸出手拉着沈诃的衣领不放,一双桃花眼亮的像天上的星星。
沈诃板着张脸,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半晌,他才慢吞吞地把脸凑到了苏将离的耳边,轻启朱唇,语气中难得的透出一股子轻浮
“我其实想说,教主的嘴又甜又软,不知还能否再一亲芳泽?”
沈诃,你他妈是个臭流氓!?
话音刚落,苏将离的脸就腾的一下,红了个透彻,他一把松开沈诃的衣领,拳打脚踢的要从他的身上下来。
“来人啊,武林盟主耍流氓了!”
一边挣扎一边报复似的高喊着,话虽是如此说着,两人神色上倒不像是闹矛盾,反而更像是——
打情骂俏?
“哈哈哈哈哈哈”
见状沈诃反倒是搂的更紧了些,只是嘴上虽然笑着,内心却忍不住有些发苦——
没关系,他这十几年,经历了这么多风霜雪雨,眼看就能修成正果,他,怎么会轻易的倒下?
他总会有机会,对苏将离一诉衷肠的。
夏季的气候变得很快,白日里还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傍晚时就卷起了千层的乌云,黑压压的笼罩在皇城顶上,其中孕育的暴雨,仿佛是千百铁骑,操着金戈即将攻破城池。
日薄西山,在最后一丝余晖也消散在天地间后,那洋洋洒洒的雨滴,也终于降到散着热气的地面上。
不刻,那稀薄的雨水,聚成了磅礴的大雨,砸了下来。
今日的天儿,差的出奇了。
许是到了梅雨季吧,这雨儿,来的倒是迅猛。
绿瓦红墙下,一个高挑纤瘦的男子,顶着狂风交加的大雨,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跪了许久,但他仿佛不知疲倦似的,眉眼间无一丝不耐,甚至还饶有兴致的观察起天色来。
可惜了他这身衣服了,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一套。
“太子爷,这天儿,雨是越发般大了,陛下说了不见就是不见,您在这,跪也是白跪,何必……”
见他在此跪了也快有一个时辰,皇帝的贴身太监张全受了个眼色,便一路从殿内,顶着雨小跑到了太子身边。
他服侍皇帝十余年,早就看出,太子在这儿殿外跪久了,皇帝连和国师对弈,都有些烦躁的心不在焉,眼见这雨下的越发大了,这琢磨个棋步,都心神不宁的。
皇帝身居高位久了,说一不二也是自然,就是这太子从小到大,别的本事没涨多少,阳奉阴违倒是修炼的炉火纯青。
不过近些日子来,皇帝对待太子的态度,是越发的不冷不热了,之前好歹还是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给足太子脸面,近来却是爱答不理。
别人不知道,张全好歹是皇帝的替身宦官,多少知道些宫闱辛密。
这些年来太子虽然表面风风光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背地里,因着皇后的旧事,皇帝对他是又爱,又憎,其中心酸,大抵只有他自己一人知晓罢。
张全不由得在心底里唏嘘了两声。
听了张全的传话,太子立在磅礴大雨中的身子颤了一下,他紧紧地盯着殿内帷幔后摇曳的烛火,带着几分决绝扯出个笑来。
“今日父皇若是不见本宫,本宫便不走了。”
“这个畜生真这么说?!”
皇帝紧紧地捏住手中的琉璃杯,用力之大几乎要将那杯子捏碎,他急促的喘了两口气,随后将手中的杯子往地上重重一郑,在这一声清脆的琉璃破裂声中,皇帝勃然大怒。
张全闻声,腿脚一软跪在了地上,头死死贴着地,说什么也不敢再多言一个字。
“畜生,真是畜生,他是在威胁朕啊?!啊?!”
说着皇帝刷的一下起身,在大殿内烦躁的绕着圈子,胸膛急促的起伏,昭示着这位天子的怒火,烧的是多么旺盛。
“跪,让他跪,这废物连抓个人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有脸在这里威胁朕?!”
眼见这天子的怒火烧的没边了,跪在地上的张全冷汗都透了宫服,这些年来,许是陛下老了,脾气越发的暴躁。性子也从曾经的缜密明朗,变成了喜怒无常,对着朝中上下苛政不说,膝下的这几个子女也都是在皇帝的威压下,苦不堪言。
皇帝暴怒的时候,没有人能够劝的住,除了——
“陛下息怒。”
一直端坐在皇帝塌上小桌侧面的男子,轻轻的搁下手中的琉璃杯,面上带着的笑,他开口,话音如清溪般冷彻,银丝高高挽着,不着发冠,只用一根玄色丝带缚住,眉眼精雕细琢,气质是浑然天成的冷清,端的一副清风道骨。
这诺大的皇宫除了这位神龙不见首尾的国师,没有人能够劝的住盛怒之上的皇帝。
大抵这位国师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了,张全有幸在太子出生时见过这位,那时他便是一副鹤发童颜,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他的容貌竟丝毫未变。
也许他真是那九重天上降下的仙人吧。
“陛下,那圣药药引岂能是那么容易得来的,那孩子可是观音座下一童子转生,要取他心头血,须费上些周折,况且太子身子也不好,这般惩处,未免,不妥,恳请陛下三思啊。”
国师一拱手,浅色的嘴唇一张一合间,短短几句话,便平息了天子的怒火。
皇帝站在原地捏了捏拳头,最后还是颓然的挥了挥手,示意张全把太子带进来,自己则一屁股又坐回了塌上。
见状张全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生怕这皇帝再起一怒,顾不得这门外大雨如何瓢泼,冲进雨幕中,朝着在密集的雨点中,摇摇欲坠的太子喊道
“陛下有请。”
他还是舍不得我?
太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自嘲的笑了笑。
怎么会,他巴不得我死了好。怕是殿内的国师看不下去,为他求了些情。
不然今日他又是要跪晕过去,才能被抬进这长生殿。
心中虽是轮转了无数的念头,他的身子却仍旧不敢懈怠,连跪的肿胀酸痛的膝盖都顾不得揉搓,拖着湿淋淋的蟒服,踩着水,步履有些沉重地走进了大殿中
只是他身子还未站定,就迎面遭了重重一击,太子颤了颤睫毛,感觉额角上的皮肉被这青瓷小缸,直接给砸的崩裂开,一股股热血,从这裂开的伤口,顺着他的脸颊,缓缓地淌了下去。
他伸出湿漉漉的手,探了探,垂眸,指尖上果然尽是猩红。
“跪下。”
皇帝却对他那一身的狼狈熟视无睹,端坐在小塌上,冷冷的说着。
“父皇,我流血了。”
太子颤着身子,把手缓缓放在身侧,额角上的裂口,因着没受到止血的措施,血流的越来越多,几乎浸透了他半边脸颊。
流血?
你这畜生,也配和我邀宠?也配和我讨饶求情?
若不是你是皇后的儿子,外人那么多眼睛盯着,于情于理不能废了你,你这几次三番的小动作,我早该把你投进宗人府了。
皇帝冷笑着,脸色阴沉的辩不出喜怒,他缓步走到了太子身边,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打量了一番他额头上的伤。
太子深黑的眸子微微亮了些。
他俯下身子,把嘴唇贴在太子的耳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傅赫盛,你流血?朕现在真巴不得你死了。”
“父皇,何出此言?”
闻言,傅赫盛眼底的光,慢慢的弥散在那抹深黑中,他藏在阔袖中的手,慢慢的攥了起来,他有些干涩的开口问道
皇帝没有回他的话,而是松开了他的下巴,还没等傅赫盛反应过来,皇帝回身就是一脚,踹在了他的肋骨上,力道之大,他甚至还听到了几声骨头碎裂的声音。
早年也是随着军队,征战过沙场的皇帝,绕是已经步入天命之年,脚劲也是照寻常人大了不少,这一下,竟生生将傅赫盛踹出去三丈远。
好痛。
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踹的移了位,傅赫盛捂住了剧痛的腰部,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额角也攀上大片的冷汗。
还被痛苦淹没的他,思绪都没理清,头顶上方,就飘来了皇帝不冷不淡的声音
“你的补药不错,朕的身子调理的,可是如你的愿了?”
他的话音刚落,果不其然,就见傅赫盛的肩膀猛的僵了一下,皇帝半是愤怒半是失望的冷笑了一声,回身,留给傅赫盛一个冷漠的后脑勺,道
“滚吧,滚出长生殿,滚远点,说不定你这太子位置,我还能让你多坐几天。”
可他还没走两步,衣角就是一紧,他不耐烦的转过头,傅赫盛沾着血的手,正死死的攥着他的裤脚。
“朕让你滚,你听不明白是吗?”
“父皇连解释都不让赫盛解释是吗?就一点怜惜都不肯给赫盛吗?”
傅赫盛额角淌着血,嘴角也残存着刚刚呕出的血,看上去哪有平日的温雅,此刻的他半跪在地上,左手拉着皇帝的衣角,右手按在胸腹,一双眼睛红的像兔子,整个人狼狈不堪。
“解释?怜惜?”
这次皇帝连嘲讽的冷笑都装不出来了,他一巴掌扇在傅赫盛的脸上,又觉得一巴掌不解气,带着内劲的巴掌左右开弓的落在傅赫盛的脸上。
他一边打,一边骂。
“你还要解释?朕没把你关到宗人府要你的解释,已经是朕最大的怜惜了,可以,这幅装无辜的样子,可是和朕的好皇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你以为朕是为了那圣药发落你,告诉你,你不配。”
“给你个太子当,真以为你能继承大统?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记清你的位置。”
也记住了,你傅赫盛到底只是个,为他人做嫁衣的工具罢了。
傅赫盛在心里把皇帝说不出口的话,给悉数补了出来,补出来后,他的心便更悲凉了起来。
在这片凌厉的耳光声中,长生殿外的雨落得更大了起来,间或夹杂着几道闪电,刀锋般斩开昏暗阴沉的天色。
傅赫盛已经不记得,他是怎么挨下这顿惨打的,他只记得,从头到尾,皇帝仍然没有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把心中的话说出口。
哈哈哈。
傅赫盛牵了牵破裂的嘴角,已经青紫於肿到看不清原本面目的脸,挤出了个非常自嘲的笑。
这次也是一样,皇帝打完了,就把他当垃圾一样,扔在原地。
我给过你机会的,我给过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眼中的灼热,颤着手指,有些粗暴的擦拭掉嘴角的血。
忽的,眼前闯进来一只骨节纤细的手,手心横卧着块手帕。
“多谢国师,见笑了。”
傅赫盛没有别扭,而是大大方方的接过了手帕,擦拭着自己脸上的血渍,神情冷漠的仿佛刚遭了顿毒打的人,不是他一般。
“何必呢?”
国师眉毛都没动一下,那双浅色的眸子,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坐在太子位上,在人前满身盛宠,谁知人后却是这幅模样的人儿,叹了口气,道。
“何必……是啊,何必呢,明知道有些东西,或许是究其一生,都求而不得,别人却从一出生,就触手可及,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擦过了左边脸颊,傅赫盛开始擦右边脸颊,挨了几十巴掌的他,连口齿都有些不清晰
“可是你就是想要,日日夜夜都想要,像飞蛾扑火,哪怕只能得到一时的温暖,也甘愿为此,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