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血模糊了苏将离的轮廓,他屏着呼吸,心跳却不受控制,跳得出奇的快。
太紧张了,紧张的他脚指头都要蜷缩起来了。
原因无他,在师傅面前,从小到大他就没有一次扯谎成功的。
卿无衣总是说,他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眼珠子一翻,他就知道这你臭小子要犯什么坏。
苏将离闭着眼,都能感受到来自头顶那道灼灼的视线,他感觉他的脚趾都能在花车上抓出个两室一厅来。
忽地,他脸颊一阵麻痛。
卿无衣冰冷的指尖,正掐着他脸颊两侧的嫩肉,用力一拉,手下那张小脸抻地有些变了形。
疼痛之下,苏将离可闭不住眼了,他抖了抖睫毛,有些心虚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
模模糊糊间,他看见卿无衣微微牵着嘴角,神色和小时候他闯了祸被抓包时的戏谑,一模样。
“还装呢?”
卿无衣惬意地将手下小孩的脸,捏圆搓扁。
臭小子心跳脉搏都正常的不能在正常,以为往脸上抹点血,就能糊弄他是重伤?
连这他都看不出,那他活这么些年,真是白活了。
“师傅~~~”
三个波浪号将苏教主的谄媚体现的淋漓尽致。
苏将离睁开他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黝黑的眸子转了转,撇起嘴角,拉了拉卿无衣的袖子,神色乖得像只小猫咪。
“我知道错了。”
下次还敢。
卿无衣的眉毛挑了挑,双手加了几分力道,一边捏着那块雪团子,一边忍不住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苏将离这般诈他,这可真是让他欠了个大人情。
不过太子兵败,已经是定局,只是在这局中,他是死是活全看自己的造化了。
卿无衣出神地望着那道破宫门外,被火光映的通明的红墙,手上的力气不小心又大了几分。
“痛痛痛——”
苏将离口齿不清地嘟囔着,龇牙咧嘴,仿佛卿无衣要把他的腮帮子揪下来了。
这声痛呼反倒是唤回了卿无衣的理智,他暗咳了两声,松开手,朝着靳俞摆了摆示意他过来。
靳俞一进门,他的表情从紧张,到看到原身的小教主,变成了凝滞,最后有幸见到撒娇版小教主,又只剩下哭笑不得。
教主还是那个教主,原厂原装,会笑会闹还会偷摸撒娇。
靳俞的眉眼软了软,原本紧绷的心情,稍稍放松了许多。
轻松之余,他心里却涌上些许不安——
苏将离变回了原身,那他也该回到原来的位置了吧。
那沈诃要怎么办呢?
饶是他心里像装着两只小兔子般,惴惴不安,但面上仍是沉静的滴水不漏,三步两步走到卿无衣的面前,恭敬地一躬身,道。
“大人。”
礼数做的从来都周全,心里恐怕是叛逆了许多年。
卿无衣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手指捻起沈诃染血的下巴,垂着眼眸在苏将离有些恐慌的眼神中,将手上那人仔细打量了一番。
最后冷哼了一声,丢给靳俞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你消息传的倒快。”
这话说轻也轻,不过是透个信,靳俞靠着倒卖情报,这些年也给无情教赚了半个山头的钱,绝大多数时间,卿无衣和苏将离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重也重,往大了说,这可是忤逆,是通敌,随便哪一条,卿无衣认真起来,都是可以要了他的小命的。
这话砸在头上,心思缜密如靳俞,当即就“扑通”一声跪下来了,白玉般光洁无暇的额角,开始涌出细密的冷汗。
“靳俞不敢。”
“你是不敢,你直接做了。”
卿无衣松开了钳制着沈诃下巴的手,转而一脚将地上跪着的靳俞踹出去三尺。
估计是嫌这一脚踹的还不够解气,卿无衣一个翻身,抽出腰间的佩剑,掂量了两下,冷着脸扫了靳俞一眼。
“诶诶诶,等等等等,师傅你冷静,那什么,靳俞也是为我着想,是我,是我之前跟他说的,我出什么事都要找沈诃。”
眼见自家师傅身上那杀气都要溢出来了,车上的苏将离哪里还坐得住,赶紧使出吃奶的劲儿,拉住了卿无衣的袖子,大脑飞速运转着,谎话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这话说的让人想不误会都难。
“你和沈诃什么时候,关系这么亲密了?”
卿无衣故作惊诧地回身,拧着眉头,问道
“这……”
他师傅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反倒是把苏将离问得一愣,他,他还没在心里打好腹稿,想好要用怎样婉转语言,才能让他的好师傅,不要一气之下,直接砍了沈诃。
靳俞被一脚踹出三尺远,心口疼的差点呕出口血,但这些打击远比不上,卿无衣那风轻云淡,却不知暗藏了多少杀意的一句问话。
要是,要是卿无衣知道了小教主假戏真做,喜欢上沈诃,这疯子八成会直接宰了沈诃。
“大人,这事权是靳俞一人所为,跟教主无关!”
啧,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欠儿呢?
卿无衣眼见,马上就要套出话,却遭靳俞横插一脚,脸色更差了,也许原本只是做戏砍靳俞,他现在是真有点想砍他了。
看这事态发展的越来越严重,苏将离觉得这他再不说明白,沈诃挨不挨刀两说,靳俞肯定要被刀了。
他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咬牙说道
“不是靳俞,师傅,是我,是我喜欢上沈诃了,就,真心的那种,我出事他会担心的。”
果然。
卿无衣及不可见地挑了挑嘴角,却又在一瞬间压了下去,在转身那一刹那,他换上了副狂怒样子,锐利的剑锋直指着花车上昏迷不醒的沈诃。
“你,你喜欢上他了?!我但是只是让你控制他,你居然——”
对不起,师傅,我是个赔钱货。
苏将离羞愧不已地拿手捂住了脸。
“咳咳,你这孽徒。”
卿无衣踉跄了两步,万分柔弱的倚在了柱子上,一副哀其不争怒其不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师傅,师傅,我是真心喜欢他,我,我想……”
苏将离站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手指也跟着绞在一起,他踟蹰着,却不敢把心里盘旋着的那些话说出口。
这一说喜欢沈诃,都能把师傅气成这样,要是他把,他打算和沈诃浪迹江湖的计划说出来,那,那师傅不会给他,当场表演一个驾鹤西去吧。
“你想什么?啊!?你不会,你不会不回无情教了吧?!”
卿无衣可是见惯了风浪的老江湖,一看他家那小子扭扭捏捏,欲说还休的架势,心里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臭小子,人不大,先想着离家出走了?
于是他故作气急,顺着苏将离的话,接了下去。
“……”
师傅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他就这么好猜,一猜就中?
苏将离白了脸色,贝齿紧咬着下唇,沉默了半晌,最后他眼一闭心一横,“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破罐子破摔似的道
“是,师傅,我,我想要和沈诃在一起,游历江湖。”
他们错过了十年,这十年沈诃站在角落里看着他,该是有多么的落寞。
余生,他不想再让沈诃难过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
苏有枝,你儿子和你真的很像,一模一样的天真,如出一辙的倔强。
不过没关系,当年的噩梦,我不会让它再重演了,这一次,我会亲手改变结局。
卿无衣的眼冷了冷,敛着内力将手中的长剑掷向,花车上不省人事的沈诃。
师傅还是想要杀了沈诃?!
苏将离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如纸般苍白,电光火石间,他从地上弹了起来,想也没想飞身扑到了沈诃的身上。
他欺身支在沈诃身上那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已经没有空去管,身后的剑什么时候会捅穿他的身子,他的眼眸倒映着沈诃沉睡着的脸,目光缓缓地从他紧缩的眉头,滑向松弛的嘴角,一寸一寸将他的模样,烙在心里。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疼痛。
苏将离眨了眨眼,还没直起身子,就听见身后的卿无衣,异常苍老的叹了口气
“走吧,有空回家看看。”
这短短的一句话,说的苏将离几乎泪崩。
“魔头,你这个魔头,我们少爷做的什么孽,和你在一块就没好事!!”
好吵啊,头好疼啊。但是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
“你怎么这么烦人呢,起开,我要给你们少爷盥洗了。”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耳边那个聒噪的话,伴随着那一声及其不耐烦的“啧”,沈诃感觉自己的上身就是一凉,然后一只温热的手,就抚上了他的胸膛。
那只手摸之又摸,抚之又抚,半晌才换上湿绢布擦了上来。
倒是把沈诃而耳朵尖给摸红了。
“啊,你,你你你,你糟蹋我们少爷的清白!!”
破风看苏将离那暧昧至极的动作,眼珠子几乎要瞪脱框了,他有些眩晕地踉跄两步,抖着手指着苏将离,满脸愤恨,活像个四十岁老妈子。
“靳俞你把他扔出吧!!”
太吵了,沈诃是怎么带出这么个玩意的。
苏将离扣了扣耳朵,朝着靳俞摆了摆手,手上的湿绢布又从沈诃的胸膛,缓缓往下擦了起来。
“好嘞!”
靳俞早就在一边摩拳擦掌,等着把破。四十岁老妈子。风,给架出去了。
这大好的二人世界,非要当什么电灯泡呢,人家重伤初愈,第一眼肯定是想见心上人啊,你在这儿虎视眈眈盯着,有什么意义呢?
待到厢房终于静下来,苏将离的手也快要从沈诃的腹部,擦向更往下的地方。
这下沈诃是真的憋不住了,红着脸颤抖着睫毛,睁开了眼,憋了半天才拿手按住了苏将离的手腕。
“别擦了。”
再擦,他该有反应了。
“醒了?!”
他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
苏将离挠了挠头,纳闷地把手搭在了沈诃的额头上,嗯?体温正常啊。
“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
苏将离撤了手,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问道
这两天可真是把他累坏了,沈诃被这一刀捅的,从皇宫运回来,一直昏迷到现在,虽然御医都看过,说脉象什么的都很平稳,可人就是不醒。
他就日夜守在沈诃的身边,除了茅厕,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放在沈诃身上。
不舒服,倒是没有,就是有些地方,不太听话。
沈诃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拉高了被子,待到脸上潮红都褪去,他才敢双目直视苏将离
“没有不舒服,就是,你,你没事?”
他就记得那天为苏将离挡下一剑,再睁眼,就是现在这个情形了。
“没事啊,哦对了,你没发现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苏将离捧着沈诃的脸,笑嘻嘻地说着。
不一样?
沈诃从刚开始就错开眼,不敢多看苏将离,听了这话,才仔仔细细地将面前的人儿,打量了一遍。
这一打量,他就再也难以掩盖脸上的震惊了。
“你,你变回来了?”
眼前的苏将离俨然不再是少年模样,脱了青涩轮廓的他,和沈诃记忆里的人,深深重叠在了一起,烧的沈诃心头发热。
忽的,他的眼神从原本的欣喜,变成了灰色的落寞。
苏将离,变回来了,他不是沈苏苏了,大概,也不会再留在他的身边了。
他们又要回到原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