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乐并未葬与王陵,北陵王下令虞氏贬为庶民,随父遗体葬去北境。
北景辰带着两副冰封的玉棺,从京都出发去往北境,更重要的是去平息北境如今的混乱。
蒙将军虽用王上手谕调配了大军,将西邱又攻了下去。可虞家大军如今四分五裂,只有北景辰出面,才能重振军心。
收到王旨,北景辰并无反抗。
面对外祖父,母妃双双被逼死,他没有表现出半分对北陵王的怨恨。可那份隐忍心中的恨,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也明白,如果他不去北境,受苦的还是那北境黎民,损失的是外祖父心心念念的虞家军队。
他还要将母妃带回北境,离开这京都,母妃便只是虞乐了。
北景辰一身白衣,额前系着一条绣有北陵叶纹的白布,双手捧着虞乐与虞远年的灵牌。整个虞家都被贬为庶民,按规矩,北景辰身为皇子是不能替他们捧灵牌的。
可一切北陵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凭北景辰如何,就连带着虞乐的遗体从王宫出发,十跪九拜,都没人敢说一句。
宫门前,白衣浩浩的跪着两排人,上虞宫所有的奴才侍女都来送行了,哭声似要穿破宫墙。
长孙若云怀着身孕,无法跟着北景辰十跪九拜的。只能在最后虞乐的冰棺出了宫门,她长跪送行。
以楚无怜的身份,是既不需送行,也无需跪拜的。
但楚无怜却身着了一身浅素白衣,将那根红色发带换成了白色的。他在北陵这一年多,虞乐对他亦师亦友。
母亲离世时,她都未落泪,可面对虞乐离去的惋惜,他跪拜送行,默泪流过。
“殿下。”红罗与怀苍互望一眼,看到楚无怜跪下送行虞乐,二人也左右随着殿下跪着。
直到那灵队一点白也看不见,消失在宫门前,长孙若云和楚无怜才起身。
“多谢无怜殿下来为母……亲送行。”长孙若云的气色极差,惨白毫无血色,短短几日未见已消瘦了不少。
楚无怜轻轻颔首,浅声道:“份内之事,无需言谢。”于情于礼,他都该来送虞乐一程。
“皇子妃。”兰叶见长孙若云闷疼了一声,近日肚子里的孩子也是闹得很,像是知道了至亲人离去似的。
长孙若云轻轻摇头,让兰叶吩咐那些个还跪着的奴才都起身离去。和楚无怜颔首礼后,在兰叶和另外宫女的搀扶下,也上了坐撵离去了。
哭声渐渐被平息,众人散去,向那没了主子的上虞宫方向而去。独独李冒还低头长跪着,不愿起身。
楚无怜转过身看见那宫墙之上,北陵王一袭白衣,未带王冠,眺望着远方。那凛凛,端正严肃的背影,如今看上去沧桑又孤独。
褪去那身朝服和威严,即便是一国之君,不过也是缅怀逝者的普通人罢了。
楚无怜难得深深叹气,红罗试探的问道:“殿下,李公公他……”
七云去劝过了,李冒还是不愿起身,连头都未曾抬起,那呜咽的哭声还在继续。
正当楚无怜刚准备将望着北陵王的目光收回时,北陵王转过了身,二人目光相对。
一个是北陵王上,一个是南楚的质子,二人目光对峙,谁也不愿让着谁。
看北陵王似乎不打算收回目光,楚无怜双手相合对北陵王行了南楚的礼仪,将目光收回,低下了双眸。
轻着步子走到李冒身旁,浅唤道:“李公公。”
听到楚无怜的声音,李冒才将头抬起。原本纯朴的双眼,如今满是疲倦与悲伤,厚重的眼袋因为哭得厉害更加肿大了。
“殿下,娘娘苦啊!”李冒将隐忍了几日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楚无怜心间一颤,短短的一句话,却道出了虞乐生前这几十年在这北陵王宫中的生活。
七云扶着李冒慢慢的站起来,李冒年纪本来就大了,再加上这几日又哭又跪的,连站都站不稳了。
福顺从宫墙廊道上走下来,快着步子到楚无怜的身旁。
看到李冒这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他轻叹一声安慰道:“李公公,故人已去,莫要再忧伤了,您还要照顾四殿下呢!”
李冒点头,楚无怜眼眸微抬,看那城墙上站着的人,目光望向他们。
“无怜殿下,王上请您去城墙廊上一叙。”福顺低着个头,余光看这南楚殿下清冷的脸庞上 平静的很。
红罗担忧的捏了捏楚无怜的白色衣角:“殿下。”
楚无怜修长的睫毛上下煽动着,轻声道:“无事。”
几人跟在楚无怜的身后,到城墙下,只有楚无怜一人迈着台阶向城墙上走去,其余人候在下面。
琼公公一看楚无怜来了,他对着楚无怜颔首行礼:“无怜殿下。”
“嗯。”楚无怜点头应道,侧过身子,对着北陵王行礼:“无怜拜见王上。”
琼公公都不需北陵王给个眼神,他就识趣的退了下去。这是楚无怜来了北陵王宫这么久,第一次和北陵王单独相处。
没有了那沧桑的背影,君王威严眼神此刻展露出来,北陵王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楚无怜。
果真是个端正雅致的美少年,他不知虞乐为何对这孩子如此看重,死前四句话中这孩子久占了两句。
“虞乐在世前,她常教你剑法?”他虽然极少去上虞宫,但也听闻此事。宫中都知道不但四殿下疼爱那南楚的小殿下,连虞乐娘娘也是。教授那南楚殿下剑法,常与他品茶下棋的。
楚无怜诚实的回道:“是。”
北陵王见楚无怜只回了一个字,看来这南楚的小殿下还真是清冷寡言,你不问他不答。你若问,他也不见得能答话多少。
“你在辰儿面前的话也这般少?”
北陵王可是时常能在北景辰的嘴里,听到夸奖楚无怜的话,擅剑法音律,知黎明朝纲,才识过人,总之在这小小的年纪是个难得的人才。
“嗯。”楚无怜又是一个字结束了北陵王的问话,沉默了会又补充道:“无怜自幼如此。”
北陵王看这孩子怕他嫌话少,还特意补充了一句,不禁笑了笑。
“南楚小殿下觉着,我北陵和南楚可有何不同?”北陵王可没半点要试探这孩子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他如何回答的。
既是个聪明的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回答。
“并无不同。”
听到楚无怜的回答,北陵王饶有兴趣的望着他:“哦……北陵南楚两国,地域,风貌,兵力,学识,礼仪,甚至平常吃食服装都有不同。你怎的就觉得并无不同呢?”
楚无怜双眸里透着坚定的目光,平淡道:“天下各国,黎明百姓心愿皆同,又有何不同。”
天下百姓心中之愿,不过都是社稷昌,无战事,无忧无虑,岁岁长安。
北陵王细看楚无怜的眼神,那坚定中似还染着几分对他心中所想的憧憬。
“倒是我这把年纪,没有你这个十几岁的孩子看得明白了。”北陵王望着那白衣浩浩早就消失了的方向。
楚无怜愣了愣,他没想到北陵王会认同他的看法。这北陵一心想灭众国,统一天下,狼子野心可比那西邱大得多。
只是西邱野蛮杀戮,不像北陵这般存善重大局。可他在北陵这一年多,看到的却也只有战火杀戮。
“王上身居高位,何必看得明白。”楚无怜这语气听得倒是有几分不悦,他是想起了北陵军队攻于淮阳城外的事了。
北陵王轻呵笑了声,望着楚无怜的侧脸缓缓道:“你若有一天身居高位,也会如此的。”
他这话既反驳了楚无怜,又试探了楚无怜对于王位的想法,毕竟北陵王可不希望这被拿捏的质子有这想法。
就算有, 他如今身处北陵,就应该断掉念想。
楚无怜冷着声音道:“我不会。”
还未等北陵王开口,楚无怜便右手掌贴在左手背上,行的是北陵退礼:“无怜告退。”
“站住。”北陵王低吼一声,没想到这南楚的小殿下心气如此高。他身为北陵君王,就不信磨不了一个十几岁孩子的傲性。
楚无怜双脚驻足在原地,不敢走,也不愿转身。
“南楚殿下,来我北陵,还从未站在这宫墙之上看过我北陵大好河山。今日难得有机会,小殿下就在此看两个时辰再走吧!”
北陵王一甩拂袖,踱着步子走到楚无怜的面前,君王的威严震慑着少年。
楚无怜琉璃双眸瞳孔微缩了一下,散着冰冷冷的眼神,也只能咬着牙回道:“是。”
众人只见北陵王一人从宫墙上走下来,一个个低着头。
红罗只敢用余光瞄着,北陵王一个眼神扫去,红罗颤颤的向后退了一步,赶忙收回余光。
北陵王浑厚的声音,对着福顺道:“两个时辰后,送南楚小殿下回宫。”
福顺怔了怔,点头答着:“是,王上。”
琼公公望了一眼众人,让人起了步撵,随着北陵王先行离去了。
直到北陵王的身影变得模糊,红罗才敢抬起头,望上城墙。楚无怜单薄的背影,那根白色发带被微风吹得与发丝纠缠在了一起。
七云闷着气,只能用力,砸在宫墙的石块上。
让楚无怜在宫墙上站两个小时,不就是北陵王变相的给了南楚下马威。
福寿看跟随南楚殿下的二人,气得脸色都泛白了,他和李冒互望了一眼,只能默默当作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