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斋大门紧闭,玉玲掌柜独自坐在院内的亭中,一片绿叶飘过来,轻飘飘的落在桌上。
“轰!”大门被用力推开,监察院的人瞬间将整个院子都包围了,玉玲掌柜平静的煽动着手中的圆扇。
林玉玲抬起双眸,看到罗季身后站着的段少之,二人视线对视着。段少之赶忙将眼神躲开,怕多看几眼就会惹祸上身。
段少之的正妻是蒙家的女儿,林玉玲长他五岁,二人这见不了光的关系纠缠了快十几年了。这穆婉儿是林玉玲年少时,一夜荒唐事留下来的果。她生了这孩子,可压根没想过要,她连穆婉儿父亲是谁都不清楚。
当时要派遣到这京都来,她就将出生两个多月连名字都没有的穆婉儿托付给了才十一二岁的穆子淼。
这林玉玲是穆子淼的大师姐,他们的师父是老宫主的左右手,这一生就收了他们两个徒弟,穆子淼打小就听他这师姐的话。
穆婉儿是林玉玲瞒着幽兰宫的人,偷偷在山下一处庄落生下来的。这十多岁的穆子淼,突然从山下带回一个女娃娃回来,他为了师姐的名声,只好撒谎说是捡来的。
这林玉玲到了京三四年,就和当时年轻气盛的段少之相识了,二人那是如胶似漆,海誓山盟的。
这段少之发誓,非她不娶,林玉玲便退出了幽兰宫,一心等着段少之八抬大轿来娶她。可蒙家女儿看上了段少之,王上下旨赐婚,他又不敢抗旨。
娶了蒙家的女儿,他就是平步青云了,不比娶一个江湖女子来得好。
可段少之又享受与林玉玲在一起的感觉,和林玉玲今日闹,明日好,二人谁也离不开谁,地下关系便一直持续着。
这林玉玲退出了幽兰宫,段少宇在穆婉儿十岁左右时,就来了这京都接手。林玉玲一遇到段少,便知道穆婉儿是她那可怜女儿的。
人越发年纪大了,就越孤独,对亲情就越渴望。林玉玲几次三番想人认穆婉儿,都被穆子淼无情的拒绝了。
穆子淼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带着穆婉儿了。师父向来是个清薄的人,除了教授功法,很少去管他,更别说管穆婉儿了。他是用羊奶一点点将穆婉儿带大的,身心花费的精力,是林玉玲想不到的。
这林玉玲知道了穆婉儿的身份,就想要将人要回去,穆子淼怎么可能舍得。他于穆婉儿来说亦兄亦父,二人十几年来相依为伴的,比血缘关系的亲人还亲。
无奈林玉玲只好打着原来是穆子淼师姐的关系,和穆子淼叔侄二人浅交,偶尔能见到穆婉儿,她心中能欢喜好些日子。
可北景辰这样精明的人,一旦怀疑了穆子淼顺腾摸瓜,将十几年的往事都查了出来。也不知北景辰如何知晓了半生花,握住了她的软肋。
文悦书斋一共七盆半生花,都是由穆婉儿精心照料的,穆子淼很少过问。她便偷梁换柱,用叶根染了红料的水仙花,半生花换了一盆过来。
也是她大意,将还残留一株的半生花留在了玉兰斋的院子里养着。可没被穆婉儿察觉,倒是被兰涵袖的白羽鸟给发现了。
如今这兰涵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是她调换了半生花,知道是她将半生花给了北景辰。
可她也没有选择的路,穆婉儿对提到生父生母和很是排斥。她偶有一次假装不经意提起,那张可爱的脸庞伤,充满了恨意。
以前她是想认回穆婉儿,可这几年看到穆婉儿和穆子淼相处融洽。她现在只希望穆婉儿不要知道她是自己生母,免得破坏了她这么多年以来的幸福,何必知道痛苦的事。
“玉玲掌柜,走吧!”罗季的声音,将林玉玲从陈年往事的记忆中抽回,她望了一眼段少之,缓缓起身。
段少之喉结抖动着,退了一步,林玉玲从他身旁走过,是那熟悉的熏香味。
一路上,罗季并未对林玉玲用任何强押的方法,北景辰吩咐过,让林玉玲体面的入京,介时也体面的离开。
不过入了宫,见了北陵王,能不能体面离开就不知道了。
他转过头,望了一眼身后一直低垂着眼眸的段少之。他实则还是有几分担忧,万一这林玉玲见到了北陵王,道出了事实,岂不危险。
可如今走到了这一步,有些险还是要犯的。四殿下和林玉玲说过, 只要她敢说错一个字,文悦书斋顷刻间会化为灰烬。就算兰涵袖在又如何,区区一个兰涵袖还能抵得住北陵京都的人马吗?
林玉玲所在意的都被北景辰捏着,她就算不进这北陵王宫,在宫外兰涵袖也会因为段家一样绕不了她。
牺牲自己,可以护住她一切想护的。她做了三十几年的错事了,今日就当是这半生中的了结吧!
金銮殿中,一声声咳嗽不断。北陵王因身中半生毒,整个人虚瘦萎靡,唇间和脸上的皮肤都泛着暗紫。
“琼公公,福顺公公。”罗季带着林玉玲已经到了金銮殿前。
琼玉打量着眼前风韵犹存的女子,个子挑高丰满,确实像是西邱的人。
“大胆罪女,见到王上还不跪下。”
到了这殿中,罗季可一点儿也不客气了,神色语气都像平时在监察院审重犯一般。眼神凌厉,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始给林玉玲上刑了。
林玉玲紧握着拳,视线冷冷的同北陵王涣散的目光相对,迟迟不肯下跪。
“啪!”一声皮鞭重重的打在林玉玲的小腿上,疼得她左膝直接生跪在地面上。还未反应过来,右腿也被重重一鞭,双膝跪在地上,膝盖骨都震了震。
段少之右手有些哆嗦的紧握着皮鞭,当林玉玲望向她时,他目光害怕中夹着几分闪躲。只是一瞬,将目光移开了,转过了头,不再去看她。
他如今对林玉玲是越冷越陌生的好,北陵王即便中了毒,他也是手握北陵天下的人。他只要稍稍眼神不对劲,北陵王就能察觉到。
就算没有这次四殿下安排的局,他也要离林玉玲越远越好,不能因为这么个女人,毁了自己经营了三十二年的前途。
娶了蒙家的女儿,得到了老丈人相助,这些年过得是顺风顺水。享受着外面情人带来的刺激,回家后氏乖巧淑良的夫人,又在随着在监察院任重职。
若要他舍,他当然第一个是舍掉外面的最不能助他的情人,有权有钱,还怕什么样的情人找不到的。
可在林玉玲的眼中,她觉着段少之是没有办法。从他无法抗旨娶了蒙家女儿后,他都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不然也不会在婚后没多久又找她重修旧好了。
段少之原来说过,只有在林玉玲这他才是真正的自己,可真正的自己也只有自己知道。
“宫中谁与你接应,你如何将这毒下了的,咳咳……”北陵王又是重咳了几声,福顺连忙将帕子贴在北陵王的嘴旁。
等北陵王咳完,福顺将帕子紧捏在手上,往后退了几步,才敢看那帕子上已从深紫变成了暗紫的血。
“无人与我接应。”林玉玲平静的回答着。
林玉玲将那半生花的花蕊磨成了细粉,放入北陵王一贯御用的香料中。这香料又从内府到了御书房,香料在熏炉点燃,半生花毒气通过熏炉加工,进了吸入者的鼻腔中。
那熏炉就是在北陵王上批阅奏折的小案桌上,一直围绕这熏炉的除了北陵王就还有北景皓。
像福顺,琼玉都是守在屏风外的,自然未中毒,所以身体才一直无事。北景皓年轻,血脉活通,不会像北陵王这么快就侵入了血液,到达五脏六腑的。
有些身体好,心态也好的人,中了半生花的毒,甚至半年左右才会开始有症状出现。
半生花的毒就是一点点和身体融合,无从根治,慢慢的让人离开,这也是它最可怕之处。
“你若不说,监察院有的是法子让你说。”罗季恶狠狠道,其实连他都不知道此毒王上到底是如何中的。
“哼!”林玉玲轻哼一声,福顺紧攥着手中那沾着北陵王血渍的帕子走过去,又恨又慌的低吼着:“嘴硬的鸭子,这毒到底如何解,西邱这等大国竟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西邱本就蛮横杀戮重,西邱的当今王上也是暴伐之人,连年征战百姓赋税堪重。那么大一个国都,每年活活饿死的人数不胜数,强征兵征粮,老百姓苦不堪言。
林玉玲一听福顺提起西邱,手背上的细细青筋因为生气都鼓了起来。她就算是疯了,也不会帮着西邱那暴伐的昏君来做这样的事。
她抬起双眸看着已时日无多的北陵王,人人都歌颂北陵王是位能君,北陵国都繁荣昌盛,百姓丰衣足食。
北陵王对他的子民爱戴,那是因为那些布衣之人将他看作天,敬畏他,永远威胁不了他。
可他的臣不一样,他们不是那只要吃饱穿暖的布衣,他们心中有野心,甚至这份野心是想凌驾他之上的。
他七子中夺位,是踩着王兄王弟的尸体爬上这万人敬仰的位置上来的。面对他的臣,他的子,他除了爱戴是有猜忌,有忌惮的。所以只要他感觉有人威胁到他,他便会下意识反应,除掉那个人,永绝后患。
所以虞家的事,北陵王不仅伤了北景辰的心,他的刚愎自用更是寒了不少非愚忠,真正爱国大臣的心。
虽是能君,但并非仁君。
西邱的王是不顾百姓死活,只顾自己野心,所以在为君上远比不得北陵王。可北陵王这一生的失败,败就拜在他的仁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