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片绯霞,偶有飞鸟掠过,楚无怜烧是退了,半卧在床榻上,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光景。李冒端着药进来,上前轻声道:“殿下……该喝药了。”
这一月间,楚无怜是药不离口,可她偏偏又是个能吃苦的人,喝完药,罐子里的蜜饯是从来都不动一下的。
楚无怜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她将碗轻放下问李冒:“红罗呢?”从她醒来,就没见到过红罗来跟前了。
“殿下,王上让人送红罗和七云回淮阳了。”李冒也不隐瞒,也不知是今日一早还是昨夜就送他们走了,连他都没瞧见。
“殿下若有什么事,可吩咐老奴,无论何事,老奴都只为殿下一人尽心。”李冒躬着身子,所言皆为肺腑。
楚无怜怔了怔看向他,语气却是平静道:“您都知道了。”
“是,所以殿下信老奴就好。”他当年看着虞乐在宫中蹉跎岁月,与君从深情相望到想看两厌,他不想楚无怜步虞乐后路。
楚无怜与虞乐又不同,她和王上之间还隔着国怨在中,即王上对南楚诸般宽容,却也隐不了北陵夺南楚的事情,岂是说放下能放下的。
李冒心中难免对王上有些大逆不道的怨,王上既知会伤她,当初又何必招她入红尘。只是若换一个人,是不是也会拽她入这红尘,要她深感情之痛意,七情六欲加身。
“我有些话,劳烦李公公带给穆老板。”楚无怜如今身旁也没了别人,这一刻,她对北景辰是有些失望的,不是因为南楚的事,而只是单单因为他送走了红罗与七云。
“是。”李冒怕记不住,拿了纸笔将楚无怜说的话字字写好,揣进兜里,出门前嘱咐玉儿照看好。
待李冒回来时,已是很晚了,玉儿站在门外,看到李冒连忙下了阶梯小跑过来:“李公公,殿下她……”
李冒闻着了酒味,一进屋,楚无怜定定的看了他一眼,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她又自顾自的斟满一杯。
屋内烛光在酒液上映出一层纷杂的光来,李冒看了眼玉儿,也不好问这酒怎么回事。他只是猜,这酒别是楚无怜去七云屋里翻出来的,这含落阁可就只有那才有酒了。
一想到这,李冒既有些觉得楚无怜可爱,鼻尖又有些酸涩。她这是借酒想忘愁,却连酒都不敢向玉儿要,自己趁着玉儿不在,偷摸摸的去七云屋里找存酒来喝。
楚无怜酒量不好,自喝了几杯,就有了醉意,她轻轻甩着头,似是想将脑中各种杂糅的念想甩开一般。
李冒也不阻止她,上前替她斟着酒,慰藉道:“殿下多喝几杯,该忘的愁就忘了。”
因为他不劝反而惯着,玉儿双眸不禁睁大了几分。她只是出屋去厨房端晚膳的片刻,再回来时,就见屋中没有了人,一转身想叫人去找时,发现殿下拿着一壶酒出现了。
一瓶酒见了底,楚无怜亦也是醉得琉璃色眼眸浮上一层层浅浅粉红,眼神涣散朦胧一点儿也没了精神。她踉踉跄跄地想起身,手一滑又跌坐在坐垫上,玉儿和李冒扶着她缓缓起身。
“酒没了……”楚无怜低垂着眼眸望向桌上那已酒尽的空瓶,又想回身去够那空瓶,李冒拦着她:“殿下……你醉了。”
“醉了,好啊!”楚无怜轻呵一笑,不太乖巧的向去屋外,李冒也任由她去,和玉儿扶着她走到外面。
昨夜一场大雨,今夜的夜空都显得格外干净清爽,月光皎洁的落在葱郁树木上,折射在廊下的台阶上。
楚无怜坐在台阶上,玉儿一手环着她的背,李冒一手放在她的后脑勺处,生怕她一个踉跄别向后摔了。
“月亮,星星……”楚无怜稚拙的像个孩子,伸出右手对着天空胡乱比划着。突然又低下头,撅着嘴有几分委屈和难过的自言自语着:“他说过,将卧看作是日月星辰,心中所念,一生所念……”
“骗人的……什么话都是骗人的。”
李冒侧首见楚无怜眼眸闪着泪花,就像是夜空星辰一般,惹人怜惜。
想她来北陵时,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无依无靠,懵懵懂懂,不知人间情爱。王上将这张白纸渲染上一笔笔痴情爱欲,那些宠爱,那些温存和情话,如今要她在心中生生抹去,怎不能是锥心的疼。
楚无怜轻轻一闭眼,两行泪滑下,看得玉儿都有些哽咽了,她却只能轻唤:“殿下……”
李冒见楚无怜一头倒进了他的怀中,和玉儿扶着她重新回到里屋。他拖着她的后脑,将人放平在枕头上,又是长长轻叹一声。
“只怕是借酒消愁愁更愁。”玉儿语气无奈道,转身出门,打了盆水来,替楚无怜擦拭着脸。
楚无怜被酒意熏着,感觉到有人再给她擦脸,她又朦胧的睁开双眼。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北景辰经常这样照顾她的情形,眼中又盈满了泪意,双目轻轻一颤,泪无声落下。
看她接连两次落泪,玉儿也是眼眶湿润,只能替她擦去泪水,心中不免心疼涌上。
李冒站在一旁,只能叹息,不知是夜深院中太寂静,还是因为楚无怜那一行默默无声的泪,他只觉得这寒落阁好冷清。
这晚之后,楚无怜开始像以前一样,清晨练剑,看书写字,让李冒陪她下棋。加上每日料理药物调理,气色逐渐好了些,北景辰来时,她虽事事拿个“嗯。”回应他,但也没有不想与他同处的样子。
七月底仍是暑气蒸腾,但含落阁却是凉爽,树下石桌上摆了棋盘,北景辰已连输了四盘给楚无怜了。
“怜儿棋艺精湛,我已不是对手了。”北景辰轻轻摇头的笑着,楚无怜也不说话,只是抬头看他一眼,继续执白子,逼向黑子。
一盘又止,白棋赢。
“不下了?”北景辰见楚无怜收回手,将棋盒移开了些。
她点头,语气平淡道:“有些闷。”
“觉得闷,就让他们陪你出去多走动,在外面住自然比宫里要自在的。”北景辰这话一出,发掘她目光一闪,望向院门外,反问他:“自在吗?”
北景色辰先是一怔,沉默了会,解释道:“原是让他们跟着,是保护你,你若不喜欢,以后不再让他们跟着。”
楚无怜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将左手摊开,看着那阳光透过树叶斑斓的落在手心中,她又握紧手,倒起了几分玩意。
北景辰被晾在了一旁,轻轻咳了一声:“我让人将红罗和七云送回了淮阳,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我以为你会说。”她抬眸看向他,其实问不问已经不重要了,但她还是顺着他的话去讲。
“让他们先回淮阳,待你身体都恢复好了,你再回淮阳见你王兄。”北景辰将楚无怜的双手握进大掌中,小心试探道:“你可愿以妃位入宫陪我,嗯?”
如今世上再无南楚国了,楚氏管辖淮阳封地,楚无念承封地侯位。楚无怜也要从南楚公主殿下的身份,变为封地郡主的身份,此时当然能以妃位入宫伴驾了。
“你知道的,我从未在意过身份。”楚无怜见他眼神有些愧疚和失落,明知这话是骗他的,可她还是不忍道:“你想,我便来。”
北景辰轻舒了一口气,又道:“我会下旨,让楚氏留于淮阳治理,你王兄承封地侯位,且是世袭。”
“那我何时可归淮阳。”她如今不是想回淮阳,只是想知道何时下旨,只要旨一下。将来就算她离开京都,他也不能再把王兄和楚氏宗室如何的。
她如今最担心的不过就是此事,所以才一直迟迟未动身,其实许多事情早就已经安排布置好了。
只听得一声:“七日后。”
李冒心间一颤,七日后,楚无怜便可以毫无牵挂的离开京都了。王上已准许汾安王爷弃去这身份,归隐山林,明日小王爷拜别太后,就会远走京都。
小王爷与穆老板在城外接应,罗公子在城中相送,里应外合,李冒亦觉得有些对不起王上。
楚无怜起身,双手交叠的朝北景辰深深一拜,北景辰呆滞了一会,知道拦不住她如此,只好受下这一拜。
她缓缓起身,对他轻言道谢:“多谢……”
至少在君王之上,她该言一句谢谢,自古成王败寇,哪有被灭之国能继续留在以前国都治理的,还能世袭侯位。在这点上,北陵对南楚已是格外宽厚了,她也知,他定是顶下了不少朝中大臣的谏言。
毕竟那些大臣也担心南楚他日会成为第二个建州国,像夏洲那样永绝后患才好。
听了她这一声多谢,他已然说不出话来了,抬手轻抚着她的脸。却有一种明明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若有若无的感觉。